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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雪密風驟,謝燕鴻胯下的棗紅馬不安地嘶鳴,踏著四蹄不肯向前,人立而起,謝燕鴻防備不及,摔下了馬,好在積雪厚重,不曾摔疼。
謝燕鴻掙扎著爬起來,滿身都是雪,棗紅馬把他甩落後便跑走了。從京城到魏州,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天地茫茫,不知所措。
不遠處的黑暗中仿佛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在搖曳。謝燕鴻精神一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那頭去。
在雪地中路格外難走,每一步都陷進雪裡,每一次都仿佛難以拔出。
才靠近一些,謝燕鴻便聞到了一點血腥味,即便在大風中,也能清晰嗅到。謝燕鴻加快腳步,埋頭往前趕。風漸弱雪漸收,他拾起地上一支未滅的火把——杉樹作把,燃燒松油,行軍所用,故而能在風雪中長亮不滅。
謝燕鴻將火把舉起,亮光愈盛,照亮了四周。
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具屍體,有人的,有馬的,新鮮的血跡在雪地上鋪濺開去,恍若紅梅映雪。
謝燕鴻嚇得呼吸一滯,顧不上害怕,舉著火把,朝最近的一具屍體奔去,將火光湊近頭臉,一具一具看過去,提心弔膽,不敢看,又迫切要看,血沾到手上也顧不上擦。
忽然,他聽到了一聲低低的馬嘶,猛地抬頭看去,這才見到前面竟還有一匹立著的馬,再細看,竟是他們的那匹青驄馬!
謝燕鴻連忙跑過去,這才見到馬身擋住的地方還有一個人,正是長寧。
長寧頭髮眉毛上全是雪花,半蹲半跪在馬後背風的地方,手握長刀,刀刃杵地。謝燕鴻將火把插在馬鞍上,跪下去,將長寧的臉捧起,連聲問道:「怎麼樣?你受傷了嗎?」
長寧雙眼緊閉,皺眉抿唇,仿佛聽不見,他雙手緊緊握著長刀刀柄,手背上青筋凸起,謝燕鴻掰都掰不動。謝燕鴻以為他受傷了,在他身上摸索,卻見他身上半點血跡都沒有,泛著冷光的刀刃上卻滿是鮮血,已經在風雪中凝結成暗紅色的霜。
「你怎麼了?頭又疼了?」謝燕鴻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摸索,拂去他眼睫上沾上的雪花,不住地問道,「聽到我說話嗎?怎麼了?」
就在這時,追兵已到。
王諳年近六十,領著十數府兵奔襲而來時,仍舊有當年英姿。隨從騎馬跟在他身側,提醒道:「老爺,那人悍勇異常,以一當十,且得小心應付。」
謝燕鴻站起身來,手無寸鐵,擋在長寧身前。
王諳勒馬,謹慎地立在二十步開外,臉上全無笑意,眼神犀利,直直盯著謝燕鴻,圖窮匕見。
他說道:「小鴻,你聽阿公一句勸。識時務者為俊傑,新帝登基,已無轉圜。幸而先帝沒有真的留下手書,你沒有犯下大錯,隨阿公回去,有安撫使鄭大人替你求情,還能留你性命。」
謝燕鴻彎腰拾起屍體手中所執的刀,雙手握住,並不說話。
王諳又道:「鳥盡弓藏,先帝登基之日,你爹娘就已經有所覺悟了。即便先帝在世,年老體衰之時,也不免要剷除功臣武將,天意從來高難問,你又何必執拗盡忠,隨阿公回去,一切還有得商量......」
謝燕鴻大喊道:「你住嘴!」
王諳被他喝住,不說話了。謝燕鴻只覺得胸前血液翻騰,渾身發抖,恨不能斬殺幾人,以泄胸中憤恨。他現在心中已經不掛念大義了,只想著父母至親,想著怎樣才能為他們報仇雪恨。
謝燕鴻又問道:「我爹娘,我哥哥和嫂嫂,他們還活著嗎?」
王諳並不回答他,朝身側府兵說道:「拿下,別傷他,拿長刀的那個,斬殺。」
先有幾人,手握長槍,試探著驅馬上前,呈合圍之勢,朝謝燕鴻與長寧靠近。謝燕鴻半步也不退,握緊刀柄,緊緊盯著來人。當先一人見他握刀姿勢生疏,不似慣常打鬥的人,挺槍上前,直朝他的手腕刺去。
謝燕鴻也不是孱弱之輩,揮刀抵住,「鏘」一聲,振得他雙手發麻,差點手鬆刀落。
一擊不中,馬上的人居高臨下,舉槍再刺。謝燕鴻咬牙舉刀,正在這時,身後有人將他撥開,只見長寧一步邁到他身前,雙手緊握染血長刀,低喝一聲,由下而上,一下猛力,迎上長槍。
兩方短兵相接,長寧用力之猛,竟讓長槍脫手,斜刺里飛出,槍尖朝下插入雪地里,槍桿猶自震顫。長刀猛勢未盡,寒光閃現,轉而下劈,當胸劈在騎兵身上,繼而劈開馬頸,騎兵摔下馬,馬也軟倒在地,轟然砸起雪霧。
人血馬血,噴濺出來,淋了長寧一身,謝燕鴻在他身後,也被濺到臉上身上,滾燙腥臭。
這是謝燕鴻第一回 見到長寧的刀出鞘,還是以這樣悍不可擋的氣勢,他愣住了,望著長寧的後背,見他身上淋滿鮮血,腳邊躺著新鮮的屍體,刀尖點地,血珠順著刀刃滑落雪上,暈開一地,恍如殺神。
其餘圍上來的幾騎被他嚇住,怔在原地,失了先機,長寧踩在厚厚積雪上,如履平地,一步一個血腳印,接連又砍倒兩騎。
王諳也被他嚇住,急忙道:「一起上!拿下!」
近十人策馬上前,還有兩騎守在王諳身邊,拈弓搭箭。謝燕鴻一看,回過神來,連忙扔掉手上的刀,從倒地的一具屍體身上,解下弓箭。拿刀砍殺並不是他的長項,但他弓箭嫻熟,多年打馬球練出來的準頭,此時總算有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