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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他難為情得幾乎想要奪路而逃,但他還是忍住了,沒話找話道:「關外如何,我還沒去過呢。」

    謝燕鴻本以為長寧不會多話,誰知道了他竟說得很認真。

    「出了關口就是陰山,山勢起伏如龍,批雲裹霧。一路往西去,有豐美水草,也有百里沙海,還有赤岩若霞。」

    謝燕鴻聽得入神,恨不能脅生雙翼,也去看一看。

    兩人立在小院子裡,天色愈發陰沉,冷風呼嘯,颳得人耳朵鼻子通紅一片。長年安居京師,謝燕鴻何曾經歷過來得這樣早的冬天,他裹緊厚裘,吸了吸鼻子。

    長寧看向天際,說道:「要下雪了。」

    晚間,王諳擺了一桌酒菜,酒是素酒,菜也不見葷腥。王諳說自己近來抱有小恙,大夫叮囑少食葷腥。

    素菜也做得精緻美味,只是謝燕鴻無心吃喝。中途他出去解手時,又在門邊見到了那個小丫頭,他正要叫人,那小丫頭驚慌得連連擺手。見左右沒人,小丫頭走過來,朝他說道:「表少爺,我們小姐讓您戌時三刻到月洞門外一見。」

    謝燕鴻沒來得及問,她又急匆匆地走了。

    小丫頭口稱「表少爺」又叫「小姐」,那估計就是表妹王嫣身邊的丫頭。

    謝燕鴻簡直摸不著頭腦,按說,這樣的事情,他要告知外祖父。他回首看了一眼室內,外祖父正在勸酒,但長寧是油鹽不進的,仿佛沒聽見,逕自吃飯,王諳頗下不來台,訕訕一笑,也不再勸了。

    想了想,謝燕鴻決定先瞞下這件事,等見了王嫣再說。

    一頓飯的時間,說長不長,王諳親自帶著長寧與謝燕鴻,從那日進的小角門出。王宅的私巷,左右無人,天已經黑得不行了,風颳得越發強勁,仿佛真的憋著一場大雪。

    長寧背後斜背長刀,牽著青驄馬——謝燕鴻送他了。

    王諳拱手說道:「壯士,我這隨從一路帶你出城。城門守兵已經打點好了,趁天黑儘快啟程吧。」

    長寧翻身上馬,隨從也緊隨其後。謝燕鴻覺得冷風仿佛刀子一樣往臉上刮,颳得他眼睛鼻子發酸發疼,仿佛已經沒有知覺了。

    「等等!」他說道。

    在場的人都看向他,他向前一步。長寧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他,仍舊是那雙沒有波瀾的眼睛。謝燕鴻站直了身也不過是到他的膝蓋,仰起頭,覺得自己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若他不說,長寧就要走了。

    他問:「你......還有......」

    長寧沒聽清,彎下一點腰,問道:「什麼?」

    謝燕鴻有些難為情,小聲補充道:「桂花糖。」

    長寧看著他,說道:「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風呼呼地吹,但謝燕鴻聽得真切,他後退一步,讓出路來,說道:「再會。」

    長寧放鬆韁繩,一夾馬肚,「駕」一聲,青驄馬疾馳而去,隨從連忙驅馬跟隨其後。謝燕鴻站在原地,冷風颳得他裘袍下擺不住地拍打他的腿。不過一會兒,長寧遠去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謝燕鴻覺得鼻尖一涼,抬頭一看,天上零零碎碎有雪花飄落下來,真的下雪了。

    王諳拍拍他,說道:「天冷,不要久站,來,回去陪阿公多喝兩杯。」

    謝燕鴻搖搖頭,說道:「吹了冷風有些頭疼,先回去歇息了。」

    王諳也不勉強他,遣人將他送回小院裡。

    謝燕鴻坐在漆黑的小院裡發呆,有侍從幫他把燈點上,屋裡有地龍,暖烘烘的,溫暖如春,厚裘穿不住,單衣就足夠了。謝燕鴻環視四周,即便房內多是素淨顏色,他也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京師,又做回了那個錦衣玉食的侯府少爺。

    外頭遠遠地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子聲清亮,在雪夜裡響起,驚得謝燕鴻回過神來。

    很快便到約定的時間了,他振作起來,重新又披上了厚裘,戴上風帽,提一盞燈踩著薄薄積雪走出去。小院外頭兩道門,往時都有人看守,謝燕鴻出了第一道,看守的人卻不在,第二道就是與王嫣約定好的月洞門。

    謝燕鴻走過去,與躲在門後的人撞了個正著。

    「小心!」謝燕鴻忙放下燈扶住她。

    王嫣穿一身暗色羽毛緞斗篷,頭戴觀音兜,露出半張秀美的臉來。她上下打量謝燕鴻,盈盈下拜:「表哥,一別數年。」

    王家未曾外放魏洲時,表兄妹倆都還小,廝玩過一陣,如今大了,都變了樣,一時竟有些不敢相認了。

    謝燕鴻急於知道她為何事而來,連忙扶她一把,開門見山:「表妹何事找我?」

    王嫣回頭看了一眼,見小丫頭在遠處站著望風,目光所及之處,就只有他們兩人了,這才說道:「祖父受宣撫使鄭大人所邀過府去了,二更就回,人都被我支開了,我們長話短說。」

    聽到「宣撫使鄭大人」幾個字,謝燕鴻心下一沉——外祖父說他和新任的宣撫使多有齟齬,怎麼還漏夜受邀上門?

    見謝燕鴻皺眉,王嫣知他警覺,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脆生生地說了一串。

    「京中發了海捕文書要緝拿表哥,祖父已經決定了,不日之內便要將表哥綁到宣撫使鄭大人處了。」

    恍如頭腦中炸起一道雷,轟得謝燕鴻頭昏腦脹。

    王嫣說道:「今上得位不正,到處都議論紛紛的。表哥可能不知,月前京中降罪了幾個多嘴的太學生,其中有幾位原籍魏州的,也發配回鄉來了,永世不得選官錄用。因著這事,才派下來新任的宣撫使,祖父怕被牽連怪罪,多有......多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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