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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說是「玩」也不盡然,成日裡,只有謝燕鴻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漸漸地,他就感覺到乏味了,他和父親建議,不如讓小廝帶他們出去玩。出了朱雀門到龍津橋,有好吃的沙糖冰雪冷丸子,還有他最愛吃的沙糖綠豆冰雪涼水,甜津津涼浸浸的。
謝韜卻沒有準許,謝燕鴻還依稀記得,謝韜那時候說了,這個小男孩不能被別人看見,就像玩捉迷藏一樣,要藏起來,被看到就糟了。
謝燕鴻也沒有失落,因為他有了新的遊戲,那就是「捉迷藏」。
每逢家裡進了外人,他就盡職盡責地領著他的小玩伴,四處躲藏起來,有一回,躲進了他母親裝衣裳的大衣箱裡,等找到時,他們都在裡頭睡著了。
再有一次,家裡又來人了。這一回,謝韜親自將他們帶到碧紗櫥里,放下帘子,讓他們不要作聲,就當睡著了。謝燕鴻坐在床榻上,豎著耳朵聽,聽到外頭嘈雜,似有人想要闖入,嚇得他不知所措。
但他還記得父親對他的叮囑,於是他就將他的小玩伴藏到了床底下。外頭聲音越來越大,謝燕鴻嚇得哭了起來,門外的人都進來了,父親將他抱出去,沒有人發現床底下還藏了一個小男孩。
隔了一日,他的小玩伴就要走了。
謝燕鴻捨不得,只當是因為自己沒把人藏好,哭鬧著不肯。謝韜將一塊雙魚玉佩一分為二,其中一塊塞給了謝燕鴻。畢竟是小孩心性,開始幾日悶悶不樂,後面幾日也就拋到腦後了,那玉佩也收了起來,一日一日過去,這段記憶也就沒再想起來過了。
只因為是想起了這件事,謝燕鴻才在御前對長寧隻字不提,直覺告訴他,這樣才是對的。
如果長寧真的是他記憶中那個不言不語的小玩伴,那長寧為什麼來,為什麼走,又為什麼再來,這一切他都不知道,而且父親也不見得會告訴他。
謝燕鴻往長寧那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了又看,問道:「你不記得了?」
長寧又重複了一遍:「不記得了。」
謝燕鴻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一腳將小石子也踢到了水中。他小聲嘟噥道:「不記得就算了。」
都不記得了,也沒什麼好說的。謝燕鴻也不再去管他,返身又繞回到書房後頭,躲在窗下,看能不能聽到些話尾巴。謝韜與謝月鷺父子還在裡頭,聲音不高,語調沉緩,謝燕鴻得豎起耳朵凝神靜聽,才能聽到些隻言片語。
「......太子進獻丹藥這件事,諫官都噤聲了,你也不要摻和。」這是謝韜的聲音。
謝月鷺沉默了半晌,說道:「諫官之職,就是立於殿陛之間與天子力爭是非。諫官緘默,非太平之兆。」
「聖人上年紀了,再也聽不得逆耳之言。太子榮王相爭,如今正是要緊時。我們謝家不求高官厚祿,蔭蔽子孫,只求平平安安,明哲保身為上。」
謝月鷺沉沉一嘆,道:「父親說的是,兒子知道。」
謝韜又道:「如今朝臣多支持正統,但也不乏有人想另闢蹊徑,劍走偏鋒。小鴻交友甚廣,那幾家......也說不準有沒有別的心思,拘著他點兒,別總是往外跑......」
聽到這裡,謝燕鴻也不聽了,恐被出來的父兄撞個正著。他心情複雜,回自己房間去了。長寧一直跟在他後頭,他聽到的,長寧也聽到了。但這一些話,在謝燕鴻心裡掀起軒然大波,對於長寧,卻像過眼雲煙。
謝家雖然有個爵位在身上,但謝韜早就因為早年戰傷,不再領兵了,如今身上不過都是些虛銜。但謝韜在軍中仍舊頗有威名,為怕聖人忌憚,謝月鷺並不習武,讀書進學,卻也不敢真用功奮進,他學問好,被封翰林侍講,閒時與聖人說說書籍經典。翰林學士雖專司草詔,但也輪不著他,總而言之,謝月鷺不過是擔了個名過於實的清貴官銜。
輪到謝燕鴻,他小時愛看些兵書,還吵著要在家裡擺輿圖沙盤,謝韜不阻他看,但也不允許他往外張揚。父母從不拘著他念書,也不著急給他找個差事歷練,他去玩樂,也不多加管束,只不要太過就好。
都這樣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居然還是如履薄冰。
謝燕鴻越想越不是滋味,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身邊的下人自然是說不得的,他又看向長寧。他在房間裡頭,長寧坐在檐下的石階上,不知在看什麼。
想起剛才的齟齬,謝燕鴻有些不尷不尬的,但他心裡實在是憋悶得慌,一邊氣,一邊又賤兮兮地湊過去。
「你在看什麼?」謝燕鴻問道。
長寧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謝燕鴻從他眼中看出了不想搭理。謝燕鴻自討沒趣,轉身回房了。外頭的長寧突然之間伸出手去,在空中一握,又輕輕鬆開拳頭,一點飄飄悠悠的螢火從他掌中飛起來,是春末夏初的第一隻螢火蟲。
長寧專注地看著那一點幽光,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了。」
「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飛天上去,定作月邊星。」長寧聲音低沉,繼續自言自語道,「是螢火蟲。」
這是那日玉脂拋繡球的燈謎。
謝燕鴻正在房裡,扒著窗口往外瞧,他聽不見長寧的聲音,卻見到了那一點螢火,他也用目光去追隨那點明滅的螢火,目送螢火往遠處花草間飛去。
寶津樓下死了人,榮王被申斥,聖人似又舊疾復發,數日不曾臨朝。百姓們不懂內情,自然能夠盡情享受這大好的春光,到城外踏青賞春。謝燕鴻倒是老老實實在家裡待了許久,這回,顏澄和孫曄庭也沒來找他,估計也是家裡拘束著,不許到外頭瞎跑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