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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謝燕鴻獨自一人跟著那內侍官往前去。他算是在聖人看著長大的,聖人身邊稍有些臉面的內侍官他都認得。謝燕鴻不敢怠慢,眼見著寶津樓就在眼前,他解下腰上佩的好玉,塞給內侍官,說道:「衣衫不整,恐驚擾聖駕。」

    內侍官腳步未停,不快不慢地在前頭領著路,將那玉佩掖進袖中,笑呵呵地說道:「無妨,聖人正掛心著二公子呢。」

    不許謝燕鴻換衣服,那就是事情緊急,聖人心情不快,等不得。收了東西,那就是與謝燕鴻關係不大,這事兒也不是衝著他來的。

    謝燕鴻笑道:「謝內官指點。」

    內侍官只一笑,一路領著謝燕鴻上樓到了門前,低著頭躬著腰前去通傳。不過一會兒,裡頭便傳出通傳之聲,謝燕鴻低頭垂眼,推門進去了。

    聖人在此處休憩,正高坐上首,有太醫正等著,給謝燕鴻診過脈後便退出去了,連著隨侍的內侍宮娥都退得一乾二淨,謝燕鴻知道,戲肉來了。

    聖人清了清嗓子,說道:「太醫既說你沒事,朕就放心了,不然不知如何與你父親交代。」

    謝燕鴻回道:「讓聖上費心了。」

    聖人平和地問道:「那豹子怎麼會暴起傷人?不是有籠子關著、鐵鏈鎖著嗎?」

    謝燕鴻心裡打鼓,面色卻如常,回答道:「我也不知,聽見那頭喧鬧便過去了。正是春日裡,野獸躁動傷人也是有的。」

    聖人不置可否,轉口問起了是何人射殺猛獸。

    謝燕鴻把話在心裡轉了一圈,只說道:「是家父最近給我聘的護衛,有點功夫再身上。」

    聖人也不多問,隨口誇了兩句護衛勇武,隨手賞一兩件東西,又說不必來謝恩了,便讓他走了,明顯並不在意。謝燕鴻絕口不再多提長寧,轉身告退了。

    出去時正遇上太子,太子面色陰沉,見了謝燕鴻,扯出個笑來,也不多說,打過照面便進去。

    謝燕鴻還沒走遠,便聽到了身後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還有聖人略帶怒意的聲音:「......朕還沒咽氣呢,就這樣容不得手足嗎?!」

    謝燕鴻裝作沒聽到,忙快步離開了。

    到了晚上,便聽說聖人申斥了榮王,說他組織不力,才致使猛獸傷人,勒令他在家閉門思過。又處死了兩個寶津園馴獸的人,這事就這麼作罷了。豹子為何這樣,也無人說起。

    謝燕鴻知道,死了一個,傷了一個,也都是閻王打架時遭殃的小鬼罷了。

    謝韜聞聽此事,問清楚了謝燕鴻事情經過,便沉吟不語,與謝月鷺在書房裡閉門相談。一向都是這樣的,謝燕鴻知道,自己在父兄眼裡還沒長大呢,有些什麼大事,總不與他說。他圍著書房繞來繞去,想要找地方偷聽,一轉頭就見到了跟屁蟲似的長寧。

    今日之事,謝燕鴻有些心虛,沒話找話道:「今日幸虧有你,不然我說不準要受傷呢。」

    長寧全然不吃他的誇讚,背後又重新背著他那把長刀,抱著手盯著謝燕鴻,隻字不言,卻仿佛將他心裡的小九九都看穿了。

    謝燕鴻渾身不自在,低頭避開他的目光,鞋尖踢著地,又道:「我不是有心的......」

    他哪裡試過和長寧這樣身份的人道歉,說一句「不是有心的」已然是極限了。說「不是有心的」也是滑稽,明明就是預謀在先,但謝燕鴻這樣說了,就覺得自己已經把姿態放得很低了,若是平時,若是其他人,早就順著梯子下,先給謝二公子說軟話了。

    長寧卻不是尋常人,看著謝燕鴻,張開嘴,只給了一個字:「哦。」

    謝燕鴻愣了一瞬,被他氣得差點要跳起來,那一點點愧疚之心也煙消雲散了。

    「有你這麼跟主人家講話的嗎?」謝燕鴻怕被父兄聽見,壓著聲音說道,「我又沒想要你的命,只不過是嚇嚇你罷了。別人喊你來你就來,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是個直腸子、傻大個——」

    長寧往前踏了一步,還沒有怎麼樣,謝燕鴻先被嚇住了,連忙住了嘴,還往後退了一小步,瞪圓了眼,警惕地盯著眼前這個能一箭射死豹子的人。

    「誰說你是我主人?」長寧問道。

    謝燕鴻眨了眨眼,長寧又說道:「豹子瞳孔渙散,涎液不止,是被餵藥了,不殺它,它也活不下來,徒增痛苦。不是救你,是救豹子。」

    謝燕鴻無言以對,沒想到自己金尊玉貴的,在長寧眼中還比不上一頭髮狂的野獸,憋悶得很,小聲說道:「算了,不和你說。」

    他與長寧對立著,白日裡那一朵棣棠花還別在衣襟上,只是都蔫兒了,花瓣也掉了大半。謝燕鴻乾脆把花解下來,手一松,殘花落入院裡的流水中,花枝隨著水波起伏,過了虹橋,不知流到何處去了。

    謝燕鴻突然問道:「我小時候是不是見過你。」

    長寧愣了愣,皺著的眉頭鬆開來,看著謝燕鴻,仿佛在仔細端詳他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看得謝燕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長寧才沉聲說道:「我不記得了。」

    第六章 桃花洞

    謝燕鴻那時候太小了,需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那日見到那對魚形玉佩,仿佛是經冬冷凍的冰面有了一條裂縫,一點一點,冰消雪融,記憶浮上水面。

    那時候他還很小很小,那時候他們謝家還不住在富麗繁華的侯府,家裡除了他和哥哥,仿佛還有一個比他年長一點的小男孩,終日不哭不鬧不說話。比他年長一些的顏澄已經念書開蒙了,他沒有玩伴,而這個小男孩就是他唯一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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