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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6:27 作者: 奶油小鵝
孔如琢一愣:「什麼?」
「我有個姑祖奶奶,年紀和我父親差不多大,因為是遺腹子, 所以輩分很高。她在蒲家, 也算是個異類,學的是醫學, 畢業之後卻沒有回國, 反倒一直在國外做無國界醫生。後來遇到了一個僱傭丨兵, 兩個人背著家裡人結婚。
「我八歲的時候, 她的丈夫因為戰亂去世了, 姑祖奶奶那時情緒一直不太好。我父親擔心她會殉情, 所以和母親商量之後,決定把我送到她的身邊。」
他那時很小,偷偷在門外聽到父母的話後, 知道自己要被送給別人了。
他在家中是老三, 兩個哥哥都十分出色, 溫文知禮, 成績優異。
只有他因為是小兒子, 母親難免放縱, 養成了他唯我獨尊的習慣。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 所以一聽到父母不要自己了, 立刻便很有志氣地收拾了包袱,翻窗跑了出去。
那時的秋山,遠比如今要冷清得多, 他沿著山路一直往下。
天上下著雨, 他被凍得瑟瑟發抖, 忽然聽到有人喊他:「那個小孩兒。」
他只當不是喊自己,腳步不停,可卻突然被人提了起來。
提他的人是個老頭,頭髮半白,問他說:「你一個人要去哪?」
他不說話,老頭就笑話他:「一邊哭一邊走,怎麼,考試不及格被家裡人罵了?」
他說:「我才沒哭。」
他臉上分明都是雨水。
可老頭不聽他解釋,硬是夾著他,帶到了半山的觀景台。
觀景台修了很多年,已經破敗不堪,風一大,四處漏水,老頭給他倒了熱水,問他:「為什麼離家出走?」
看他不回答,從後面拍了他腦袋一下:「小犟種。」
「我那天在觀景台待了兩個小時,我父母總算找了過來。我母親哭得傷心,二哥也說,他願意替我去姑祖奶奶身邊。」
蒲又崇說到這裡,沒有再往下說。
孔如琢抱著手臂,歪頭看他,替他補充說:「可你還是去了。」
「是,我還是去了。」
孔如琢笑了起來:「蒲又崇,你天天看起來冷淡,其實還是很在乎家人的嘛。」
如果不是在乎家人,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又怎麼捨得離開家,去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遠房親戚身邊?
他的大哥那時正在讀高中,自然不能耽誤學業。
只有他去了,他的二哥才不用去。
蒲又崇只是道:「二哥從小就喜歡舞文弄墨,姑祖奶奶去的那些地方不適合他。我倒無所謂,反正原本便喜歡爬高上低。」
「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就是捨己為人?」孔如琢晃了晃易拉罐,舉到了蒲又崇面前,「敬捨己為人。」
蒲又崇斜覷她一眼,她執著地抬著手,似乎他不和自己碰杯就決不罷休。
到底,他也抬起手來,和她的輕輕一碰。
孔如琢這才心滿意足,小酒鬼似的仰頭,又一口氣喝掉一罐。
地上已經滾了不知多少空罐子,孔如琢喝得有些撐了,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塊香噴噴的小麥麵包。
旁邊蒲又崇卻仍是那副矜貴冷淡的模樣,連一點飲了酒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孔如琢心裡不爽:「你是不是偷偷少喝了?」
「是你酒量太差。」他嗤笑一聲,「啤酒也能喝醉?」
誰規定了喝酒不能喝醉?
孔如琢哼了一聲,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
還沒伸過去,便被他將手指握在掌心。
孔如琢不安分地扭了扭,指尖划過他的掌心。
小貓撓人似的,不疼,但是又酥又癢。
蒲又崇拿她沒辦法:「還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吧。」
孔如琢就嘿嘿笑了一聲:「蒲又崇。」
「嗯?」
「蒲又崇!」她忽然抬高聲音喊他,「你今晚和我說這些,是不是因為可憐我?」
天上的星星盈盈地掛在那裡,地上的人間已經安睡。
萬籟俱靜時,可以聽得到山峰吹拂過樹梢,林海如濤,俯沒復又直起。
她喝得太多,連面頰都是憨態可掬的粉色,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也像是藏了星星。
星塵穿過億萬的光年,恰好在這一刻映入她的眉眼。
那些在歲月里堆積的晦澀心事,恰如星光,生逢其時。
蒲又崇微微地笑了起來:「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
他替她將一縷亂了的鬢髮別至耳後,指尖輕輕觸碰在她的耳尖。
因為酒意,耳上單薄的肌膚之下,是一汪熱烈而柔軟的花瓣,捻過時,甜美而惑人。
她歪了歪頭,將臉貼在他泛著涼意的手掌中蹭了蹭。
旋即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蒲又崇忍不住也笑了,明明知道,她已經醉了,或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他還是一字一句地說。
「這樣才公平。」
她將從未示人的過去展露在他面前。
那他也將自己的,都告訴她。
停頓許久的纜車,終於重新緩緩上升。
在漫天星光之下,蒲又崇低下頭去凝視著她。
她茫然地回望向他,忽然也對著他展顏一笑。
「蒲又崇,」她說,「這裡有好多星星。」
東城上空永遠籠著一層淡淡的灰色,那是人類工業活動經年累月造出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