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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6:27 作者: 奶油小鵝
臨近夏初,山頂夜裡倒還是一片涼意,南來的海風吹過花枝,響出簌簌嬌聲。
廳內,盛琅正坐在那裡,手中擎著一支白玉雕的長簪,優雅從容地將博山爐里燃盡了的香灰拂開,保養得當的手上,並無半分歲月的痕跡。
聽到聲音,盛琅抬起頭來,看向蒲又崇。
見他風塵僕僕回來,有些心疼道:「說了明天回來也行,幹什麼這麼風雨兼程地連夜趕來?」
蒲又崇只問:「父親呢?」
「已經睡下了。」盛琅嘆口氣,「這次鬧出的事情,你父親實在是很生氣。咱們蒲家向來詩書傳家,最忌倚勢凌人,你這樣當街傷人,他看到之後大為光火,讓你回來之後,自己去你大哥牌位前跪下。」
蒲家雖是世家,卻並不保守,連帶祖宗牌位,也都供奉在家廟之中。
唯有蒲又崇大哥,因為英年早逝,又還未娶妻生子,所以特意放在家中,免得日後無人替他上香。
蒲又崇並不辯解:「時間不早了,您也早點去睡吧。」
盛琅卻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蒲又崇便道:「您放心,我會去跪的。」
「你這孩子,我不是擔心這個。」盛琅嘆了口氣,「這次究竟是為什麼?是為了……如琢嗎?」
「您還是去好好休息吧。」蒲又崇卻不回答,「等明日老爺子醒了,說不定要對我動用家法,您不養精蓄銳,怎麼替我攔下?」
盛琅又好氣又好笑,抬手想要拍他一下,卻到底只是輕輕落在他額上,替他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鬢髮:「知道你父親要家法處置你,還這麼乖乖回來了?」
母親的手溫柔至極,蒲又崇微微俯首,免得盛琅累到。
聞言淡淡一笑:「免得把父親氣出事來,到那時,連您都不護著我了。」
這一個兒子,從小沒有養在自己身邊,可論起孝順之心,卻不比其他的兒子要少。
盛琅心疼他,卻也知道,按照蒲存之的性子,她越是勸,蒲存之越要生氣。
這父子兩個性格都倔,不如不說,由他們去。
盛琅站起身來,準備往房中走,又叮囑蒲又崇說:「要不要讓人替你煮碗面吃?」
見蒲又崇搖頭,便也不再多問了。
等她走後,蒲又崇到了小佛堂,先淨過手,又去了三炷香,三起三拜,恭敬地插在蒲又岇牌位前。
牌位前供了一枝佛手、一枝晚來香,都是香氣濃郁的花,立在那裡,亭亭玉立。
這裡常有人來,收拾得極為妥帖,地上奉著的拜墊縫得極為厚實,針腳細密,四面細細地繡了萬字不到頭和蓮花紋樣。
自從大哥去世後,母親便總來這裡,這裡一草一木,都是由她親手擺放。
蒲又崇屈膝跪下,為表恭敬,只垂著眼睛。餘光看到牌位上蒲又岇的照片,有同他極為相似蒲家人狹長入鬢的眼睛,只是不比蒲又崇那副冷厲模樣,因為帶著笑,顯得更為溫和一些。
蒲家每代,總要選出一個人來繼承家業,餘下的子孫便可風花雪月,侍弄筆墨。
蒲存之向來不是經商的料子,所以蒲又岇大學還沒畢業便已經代替父親,接手了家族產業,公司也在他的掌控之下蒸蒸日上。
可惜,天不假年,只給了他三十多年的時光。
蒲又崇望著大哥的端肅溫和的面容,對他說:「若能選,父親一定更想你能活著。」
台上的人永遠笑著,定格在了歲月的一瞬間。
蒲又崇又說:「可惜,我不是你。」
角落裡放著一座古董自鳴鐘,黑檀木的底座,上面雕著各色的花鳥仙草,裡面的指針是兩隻百靈模樣,靈巧地一格一格向前移動,每到整點,便發出悅耳的鳥鳴聲。
蒲又崇從新港回來,連衣服都未曾更換,蒲存之沒說他什麼時候可以起來,他便要在這裡跪到地老天荒。
鳥鳴聲響了幾次,他低垂眉目,卻也沒有睡著,規規矩矩端正地跪著,哪怕無人監督,自有一份優雅不迫的矜貴嚴苛。
凌晨兩點多的時候,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蒲又崇只以為是蒲存之醒了,要來興師問罪。
門卻被一把推開來,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在他身後氣勢洶洶喊他說:「蒲又崇!」
蒲又崇頓了一下,方才轉過頭來。
門前,孔如琢站在那裡,大概是走得太急,雲捏雪揉一般秀麗的面上,浮著淡淡的煙霞顏色。
夜晚太靜,她的呼吸聲有些急促,胸膛起伏間,身上大紅色的裙擺在微涼的空氣里,盪出一痕灑拓的弧度。
艷色如灼,燃盡寒夜。
堂下燈火不算太亮,蒲又崇卻微微眯起眼睛,半晌,才問她說:「你怎麼回來了?」
孔如琢雙手在胸前交叉環抱,聞言冷笑一聲:「聽說你要被家法處置了,來看熱鬧。」
「那你要等到明天,等父親醒了才能看到。」
孔如琢臉色沉了下去:「你怎麼不告訴父親,你是因為我才當街打人?」
「有什麼區別?」蒲又崇轉過頭去,淡淡道,「既然做了,沒必要巧言令色。」
孔如琢知道消息,便一路從新港緊趕慢趕地回來,滿腦子都是一進門,就看到蒲又崇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模樣。
可沒想到,他倒是坦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