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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0:09:05 作者: 天如玉
他的智謀,他的武藝,他的一切,離了這個人,寧願永世隱藏。日升月沉,瀚海沉浮,他不過一葉扁舟,卻一直妄想給她廣廈般的安穩,僅此而已。
痛苦、空虛、快感……安平從種種情緒中睜開眼看他,只看到模糊寬闊的肩背輪廓。明明是瘦削單薄的身體,竟顯出如山般的偉岸來。她像是第一次了解了他,又像是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從決定走上這個位置時起,從用摺扇挑起第一個美貌少年的下巴時起,她便早已斷了這方面的念想。高處不勝寒,當決定要站上至高的位置時,就要承受起因顯眼而來的明槍暗箭。
所以她不能有弱點,而感情恰恰是人最大的弱點。
齊遜之正是最傻的那個,在人前偽裝得天衣無縫,卻在那一夜將自己的弱點毫無防範地呈現到她面前。
「我很高興你今夜招來的人是我……」她從噩夢中驚醒,聽到的便是他這樣的低語。
不是不震驚,然而她以為自己也僅僅只是會震驚。人之情感無非如此,一種情緒罷了,她如是想。
於是整裝上朝,她為明君,他為近臣,彼此照舊不留情面,毒舌而刻薄地奚落打趣,時間便這般流轉過去,什麼都沒改變。
直到周漣湘對她說起喜歡齊遜之。
為何會喜歡這樣的人?無賴又毒舌,毫無節操可言!可是她竟然動怒了。
她蕭睿蕭安平,身兼二國之主的崇安皇帝,竟然因此而生出了怒意。
隱忍著,輾轉著,冷眼旁觀著,待到聽他厚臉皮地說出「我已是陛下的人了」,心中忽而安定。
這種情緒在壓抑中如疾風驟雨,肆虐過她深懷智謀,幽如淵潭的心。這顆心已經千錘百鍊,寧折不彎,小則滅人命,大可傾天下,卻會被他的眼神掀起漣漪。
那雙眼睛只需一個示意便能懂得她的心思,那雙眼睛也只看得到她。
一葉障目,直到如今她才看到身邊有人長相守,不曾忘。
可是此時,縱使再想抱緊眼前的人,她也只是抬手,一分一分,慢慢地推開了他:「子都,現在還不行……」
身上的人有一瞬的靜止,繼而巨大的沉寂籠罩了彼此。
下一刻,沉寂被打破,殿門外響起了圓喜赧然的聲音:「陛下,西戎使臣送來奏報,說……說……」
安平聞言立即掩好衣襟,坐起身子:「說!」
「西戎王已率人往梁都而來,要親自求娶陛下……」圓喜的聲音越說越低,同時在心中為可憐的齊少師掬了一把辛酸淚。
殿中的兩人都沒有做聲,良久之後,安平輕輕嘆息一聲,整理衣賞就要下床。該來的總會來,帝王責任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然而身子卻忽然被人從後摟住:「陛下難道真的打算應下西戎的求親?」
齊遜之的唇緊貼著她的耳畔,低沉而蠱惑的語氣蓋過了其中的壓抑和不甘,隨著溫熱的氣息繚繞在她的頸邊,卻讓安平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留下的?」
身後的人一愣,安平已經掙開他的懷抱逕自穿衣下床,頃刻後殿內亮起燭火。她坐到梳妝桌前梳理頭髮,雖未多言,卻明顯地有些疏離。
齊遜之穿上衣裳,倚著床頭,盯著燈火下她有些朦朧的側臉:「我早就想留下了,西戎的事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他沒有自稱「微臣」,也摒棄了以往的玩笑語氣,只是陳述,嚴肅而認真。
安平擱下手中的梳子,轉頭看他,牽了牽嘴角:「原來如此。」
無須贅述,一句話便已釋懷。
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手貼上他的臉:「西戎的事,朕會好好處理,最近你還是少入宮的好。」
「若是因為雙九,陛下大可放心。」齊遜之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他還不敢輕舉妄動。」
安平嘆了口氣,她的身邊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又豈止一個雙九?根基未穩,西戎不除,終究會有無數雙手在暗中蠢蠢欲動,等著一把將她拽下來。何況在這種求親的敏感時候,他的出現,會是某些人的阻礙。
她抬起空著的那隻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子都,照朕說的做。」
齊遜之沒有說話,輕輕抽出手,將衣衫整理齊整,髮絲攏繫到肩後,方別過臉低聲道:「微臣似乎給陛下造成了困擾。」
安平微怔,燭火下,他半邊側臉泛著蒼白,眼帘低垂,長睫掩住了眼神。她心中忽而生出不忍,甚至想用力地擁住他,然而手伸出一寸,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朕是國君,蒼生為重,你該明白。」
「微臣明白,」齊遜之撐著身子坐到床邊的輪椅上,看了她一眼:「陛下做什麼,微臣都是明白的。」
他轉身朝外而去,圓喜見到,趕忙上前幫忙。安平跟著走出時,圓喜已經一臉懊惱地撐著傘送他朝夜幕中走去。
她站在門口看著他白色的背影一點一點融入暗夜的雨簾中,孤單寂寥,再不復之前的柔情,又成了那個往常滴水不漏的齊少師。
日升月沉,瀚海沉浮,他不過一葉扁舟,卻一直妄想給她廣廈般的安穩,卻忘了她是鯤鵬,鵬程萬里,本就不會安於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