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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0:07:33 作者: 金陵雪
「這味道,不抽菸受得了?」張警官吐出一口煙來,「那邊抽屜有口罩。不過沒啥用。」
雨披下是綠色短袖,前後印著相握的手,社工除下雨帽:「謝謝,不需要。」
「我看你也才大學畢業的樣子,怎麼差你來做這事兒?」
「沒關係。」
他將濕漉漉的雨披放在一邊,走到燈下。蒼秀的臉龐上,是一雙清澈而疲倦的眼睛。整個人仍有青春氣息,只是眼下的陰影、鼻翼的紋路、嘴唇的失色,不是時間一刀刀雕刻上去,倒像是挨了命運的一頓亂揍。
值班人員將屍體推出來:「表格在桌上,別又忘了填!」
社工俯下身去,將白布揭開。並沒有預計中腫脹青紫的臉。因為打撈及時,溺水的各種可怖形狀還未來得及發生。
一具普通的、頹敗的屍體。生前的各種喧鬧爭論,變成永恆安靜。
社工腮上現出深深咬肌,雙眼死死地盯著,好像要將這副遺容烙進眼底。
「你們,」張警官看看死者,又看看社工,縱覺不妥,還是嘟噥了一句,「長得還挺像。」
第6章 第一道涼菜 大拌菜06
「像嗎?從來沒有誰這樣說過。」
「同相不同命。有一年從河南來了幾個兄弟抓逃犯,上頭叫我協助。他們一看我都緊張壞了,說我和那個殺人犯長得一模一樣。我只當他們亂掰,通緝令上有照片,不像。後來人給堵在小巷子裡,拒捕,當場斃了。運回來也是這樣躺著,我再仔細一看,真他媽像。」
社工沉默半晌:「真是奇妙。假如……」
「假如什麼?」
「假如你們的確是自小失散的兄弟,巷戰中你會不會放他一馬?」
「呵!我不會有這麼不爭氣的兄弟。退一萬步講,如果真是我兄弟,窩囊敗壞,不如死了乾淨。」
社工重新垂下眼帘:「好魄力。」
他語速較正常人慢,聲調柔和,字句清晰,聽得張警官心裡熨帖無比。他一放鬆警惕,便酒意上涌,眼皮發沉:「聽說大部分學生不同意,所以追思會不開了?你知道吧,姜市長的女兒----就是那個調來管稀土的姜市長----和這孩子是同學。她可傷心壞了,大病一場。」
「是叫亭亭的女孩子嗎?」
「亭亭?不是不是,是市長的女兒,」張警官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其他死者會去告密,「談戀愛,嘿嘿!搞不懂,搞不懂。市長的女兒呀!不懂不懂。」
這倒是出乎意料,社工並不在意這高貴的頭銜:「她叫什麼?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
張警官眼直直地瞪著他:「不是說了嗎,市長的女兒?!」
「即使是國王的女兒,也應該過個十年後,才發現初戀是懦夫或者傻瓜。」
不知是否這句話觸動了張警官,他長嘆一口氣:「我去市長家裡做筆錄。她一直反駁,說不可能是自殺。」
「她堅持以他的性格,不會自殺。」張警官嘖嘖嘴,「如果是失足落水,為什麼會把衣服和鞋子留在岸上?為什麼要發告別簡訊?如果按照一個人的性格就能破案,我們倒是省事兒了。」
「聽起來,她有自己的理解。」
「她說----他有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內心世界,嚮往著強大的未來。他根本看不起施加羞辱的人,又怎麼可能為了這些人去自殺?這孩子不懂,平時看著和沒事兒人一樣,還特活潑特熱愛生活,結果悄沒聲兒地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們可見得多了。」
社工完全可以不理睬張警官對那個他還不甚了解的女孩子的嘲笑。但不知為何,他無法置若罔聞:「她為了雲政恩流眼淚?」
「可不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自己太蠢。說換了雲政恩,一定有辦法證明自己不是自殺----這不是傷心傻了嗎?」
他見過雲政恩算概率題的思路,他知道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子說的沒錯。她沒有縝密的思維,僅憑著感性認知就能抓住重點。這讓他對她多了一份尊重,一份憐惜。
雲澤公安系統自三年前開始採用電腦辦公,近二十年的案件已經全部錄入系統。其中被定性為自殺的案件,共有八千九百三十一起,其中男性五千七百一十八起……
聽社工娓娓道來這些數字,張警官不禁目瞪口呆:「你怎麼----我都不知道這些確切的數據。」
如果現在只關注男性自殺案件。按文化程度劃分,大專及以上文化,三百一十四起;高中至大專文化,一千九百九十六起;高中以下……按其年齡……按其自殺方式劃分,跳樓者……
多組數據輕鬆地從社工的口中說了出來,並立刻放入公式中進行計算。張警官完全跟不上他電腦般飛速而精準的計算----只能反覆地懷疑,我是不是喝醉了?我是不是在做夢?
雲政恩作為一名高中至大專文化的異性戀男性,年齡界於十八至二十歲之間,以投湖的方式來自殺,概率為千分之零點零七,經過檢驗,不具有統計學意義。
如果要接受他是自殺,應該給出更有力的證據。比如,遺書;比如,目擊者:「您也可以回顧所舉出的自殺案件中,死者的年齡性別教育程度,和他們採取的自殺方法。看我說的有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