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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34:41 作者: 折冬聲
即使寥寥幾行,許願也認得出那是什麼書。那是她很喜歡的書,從小就喜歡,即使到了高中也還時不時在課間翻看,為此被人笑過幼稚。
《安徒生童話》。
而眼下這一個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小人魚》。
高中的時候,學校辦過一次話劇比賽,理科實驗班是沒人願意花時間寫原創劇本的,直接拿了市面上最新一版《小人魚》的改編劇本來用。
許願和程楚歌都參演了,但,她沒演小人魚,他也沒演王子,兩個人純屬吃瓜群眾,演的是海底的兩根水草,各自抱了個比人還高的毛絨綠草道具在舞台最後面站著。
那個時候還沒在一起,話還沒說破。
舞台正中,王子與公主上演著美麗悲傷的故事,雖然演員有些蹩腳,但燈光婉轉明暗,音樂時喜時戚,倒也真有幾分人間憾事的意味。
但兩根水草當然一根也沒心思去看。
燈光偏斜,她低頭,看見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她腳上,覺得腳背上一陣發軟。「不小心」轉頭看了他一眼,恰好對上視線,多漂亮的一雙黑眼睛,他也在看她。
如果這個獨自坐在陽台上看《小人魚》的人真的是程楚歌,那麼,他現在在想什麼呢,他的眼睛裡還是沒有情緒。
童話書一頁一頁翻過,他看得很慢。
朝陽漸升,臥房那邊傳來《訴說》的樂聲,他合上書,起身到屋裡去接電話。那是一間很明亮的臥室,靠牆的床上本白色被子疊得異常齊整,另一邊有個半身高的淺褐色小書架子,一塵不染,連木地板上也反射著一層光。
乾淨得幾乎不像是住了人。
他走到床頭櫃邊,沒拿亮著屏幕的手機,拿了只白色小巧的藍牙耳機。
電話接通,話都是電話另一頭的人在說,他答得簡短。
「不早了。」
「在哪裡?」
「……我知道了。」
是熟悉的聲線。
但,與記憶里的少年還是有差別。那時候他是聲音溫柔又愛開玩笑的校園優等生,這時候他是個已見了些風雨的成年男人,成熟冷淡,聲音和眼睛裡一樣沒有情緒起伏。
電話掛斷。
他取下耳機,另一隻手把她摘了下去,兩隻鏡架隨著他指上動作自然摺疊在一起,他把她放回眼鏡盒,嗒一聲關了盒子。
短短几秒鐘里,距離遠了,強烈的失重感里許願看清他的臉。
那就是程楚歌。
一個青澀不再、神情冷淡的程楚歌。
襯衫袖子如少年時習慣的那樣,折在手肘往下兩三寸的位置,但皮膚沒像以前那樣蒼白,有些曬深了。
黑暗的眼鏡盒裡一切聲音都聽得模糊,門開而又關,他出門了。
——
家裡沒了人,當然就該空空蕩蕩地安靜下來了……但這其實是不可能的事。
你永遠不知道你出門以後家裡的東西究竟都在幹什麼。
黑暗中許願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東西在打呵欠,嘰嘰咕咕地抱怨著什麼,有東西在房間裡飛,時不時撞在牆上,嗒嗒的好幾聲響。
甚至,過了不多久,客廳那邊的小音箱裡傳來音樂聲。
然而不是悠緩的《訴說》,而是——
「哎呀,哎呀,你有一顆大白菜,我有一顆大青菜,大青菜啊大青菜,大白菜啊我的愛,不吃白菜不算愛……」
「你要吃個大勺子,我給你個大胖子,勺啊勺,胖啊胖,人到中年就怕胖啊就怕胖。」
看來這世上有兩種東西是逃不掉的,一是死亡,二是可怕的洗腦神曲,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許願:「……」
……怎麼回事?
有個憨乎乎的聲音貼著她的眼鏡盒響起來,很低很小心,像是在說悄悄話。「裡面好像有東西誒……」
另一個聲音頗沒好氣。「呸,不是東西!」
「是東西!」
「不是東西!」
「是東西是東西!阿被覺得裡面有東西!」
「沒有沒有沒有!」
那個憨憨的聲音似乎本來想懟回來,可忽然客廳里的音樂聲停了,有東西嗖的一下破空而過落在床頭柜上,繼而是大門那邊的鑰匙聲。
程楚歌這麼快就回來了,剛才大概只是下樓去拿了一趟東西。
臥房裡立馬是簌簌幾聲,像搗蛋鬼們趕忙各歸各位,等家裡的主人開了門走進來,屋裡已是一切如常,平靜得仿佛剛才的古怪動靜全是許願的錯覺。
那些說話的聲音很奇怪,有些軟綿綿的,帶著一種很古怪的黏音,顯然不是活人。
程楚歌在家裡待了一天。
低微的鍵盤聲一直在響,偶爾接幾個電話,大概是在忙。他在這裡,屋裡便一直什麼異常也沒有,沒有古怪的嘰嘰咕咕,也沒有客廳的神曲。
晚上他睡得很晚。
也許是不易入睡,熄燈後許久,屋裡也沒有入眠後綿長的呼吸聲,只有一片沉寂。
許願這時候想起來自己是被擺在床頭柜上。
夜居一室,離他還不到一米。
少年程楚歌以前帶笑半真半假地向她求過婚,從那一天以後她夜裡獨自躺在床上就總是不自覺地幻想兩個人結婚以後的日子,共居一席,入眠相依。
做人的時候被他甩了,結婚夜眠自然是沒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