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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面前輪椅上的老人卻睜開眼:「他怎麼讓你過來,臨死之前的仁慈嗎?」
貝爾摩德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房間裡只有兩個人,老人卻一直沒有動靜。他呼吸平緩,胸腔規律起伏,如果不是這樣,貝爾摩德會認為他是尊蠟像。
不過——如果他真是這樣,情況未必不會更好一些。
身側有聲音響起,貝爾摩德於是回過身。
老人正按著輪椅上的按鈕讓自己半靠起身,說是輪椅,其實也並不十分貼切。這架環繞著他的精密儀器看起來像是太空電影裡的醫療艙,唯一與輪椅的相似之處,大概在於底下同樣有四個輪子。
老人的全身連著電極,無數雪白的電線垂下,讓他像一具半死不活的提線木偶,他幾乎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有右手的手指能動。
在他唯二能動的兩根手指邊,食指按下按鈕,使身後放平的靠背升起。
烏丸蓮耶靠坐起來。
在她無數次來過的經歷里,老人從沒有開過口,這才是他的第一次出聲。「最後的仁慈」像無稽之談,他的回應才更像一種吝嗇的施捨。
貝爾摩德沒有回話,現在她終於確信,眼前的人還是當具蠟像會比較好。
「既然你又來了,他打算什麼時候對付我?」
「等宮野艾蓮娜。」貝爾摩德避重就輕地敷衍說。她想點一支女士煙,但旁邊就放著醫療器械。
細細的煙身捻過指尖,最後她還是放棄了,烏丸蓮耶卻森森地笑了一下:「你居然也這麼聽他的話?」
「……」
「我可沒有想到,你居然連她也不恨了。」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陰冷,就像把對宮野、對全世界的惡意倒轉矛頭,全部傾瀉到她身上。貝爾摩德又產生了那種不適感,老人睡著時,至少他的外表還有種死者的安詳,可當他一旦開口,那種藏不住的陰冷與怨毒就從臉上的每一個毛孔滲出來。
貝爾摩德比他高,他就從眼皮的褶皺下射出視線來打量她,如同匍匐的狼群在評估獵物。
貝爾摩德一下子抽出了煙。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以最慢的速度點了火,深吸一口,沖輪椅吐出了一口煙氣。繚繞的白煙被密密麻麻的電極線撞散了,而她做這些事時的外表依然優雅,有種慢條斯理為左輪上膛的美感。
貝爾摩德兩指夾著煙,甜甜地沖他笑了一下。
「恨有什麼用,我有殺她的能力嗎?相反,」她看著烏丸蓮耶,「你就要死了,我很高興……爸爸。」
*
唐沢裕趕到現場時才開第一槍,裊裊的白煙飄散在空氣里。身後的琴酒冷聲問:「什麼事?」
開槍的人一個哆嗦。
「有、有外人進來,我們在……」
這時候下來的有什麼人?何況附近並沒有上下電梯,走廊的盡頭是一片禁止誤入的特殊區域,這也是他們發現有人會立刻開搶的原因。
開槍者長相普通,唐沢裕甚至連對這張臉的印象都沒有,顯然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但這就顯得那聲槍響更可疑,他抽出從琴酒風衣里順來的伯萊塔,一個手勢道:「你們先都回去。」
琴酒冷冷地掃了一眼,兩人就像老鼠般貼著牆根溜了。
唐沢裕給槍上了膛,一步步朝轉角走。莫名的直覺閃過腦海,唐沢裕頓了頓,來到盡頭前,他垂下槍口。
繞過拐角,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
唐沢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個小孩子團在一起,像三隻瑟瑟發抖的小動物一樣在牆角,盡頭是一條死胡同,這條走廊上只有一扇門,他們無路可逃,只能在角落大睜著眼,死死提防著任何可能來襲的動靜。
唐沢裕的瞳孔在這一剎不易察覺地收縮一瞬,緊接著,他就聽到了最不想聽見的話。光彥轉向他右手垂下的伯萊塔,小學生的嗓音難掩恐惑:「……唐沢警部?」
「是……你,」他磕磕絆絆地說,「是你嗎?」
唐沢裕的心像掉進冰水,一瞬間猛地沉下去。
他雖然這麼說,可抬起的眼神分明在問:你是誰?
***
貝爾摩德笑起來像小女孩,頰邊轉起酒窩,眼角眉梢都漾著笑。她已經不記得年歲了,但用豆蔻年華這個詞來形容,並不會覺得有分毫違和。
她先是笑起來,眉眼裡有那種純粹的快活神色,接著,笑容又慢慢潛下去。得逞以後就是失落,她輕輕吐了口氣:「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烏丸蓮耶叫住她。
貝爾摩德回頭時,看見極快的神色從老人眼窩中一閃而逝。不過那快得令人難以覺察,他說:「你幫我倒杯水。」
孤零零的射燈在他頭頂,房間裡只有這一束光源,於是其餘的地方都沉在陰影里。貝爾摩德抬眼,面向牆壁的角落中,靜靜停著一個保姆機器人。
——其實貝爾摩德不去倒這杯水也可以;他雖然在輪椅上,只有兩根手指能控制進退,自己卻還連在覆蓋房間的神經網絡中。
也就是說,他能控制機器人完成所需,餵水、翻身甚至是更換衣物,只要烏丸蓮耶願意顫顫巍巍地去指揮那條機械臂。
可控制機器的感覺哪比得上指揮人?人類服務的好處在於他們有自主性,只需要一句命令,就能端著水杯繞過上方的脆弱電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