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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可這是他的錯嗎?保護一個點頭之交的女孩子,這不是他的義務。
這難道不是他的錯?身為日本公安,他理應保護這片國土上的所有人民,包括這用金錢堆砌的天真與驕縱。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的錯在哪,只知道這個世界在以一種天崩地陷的速度滾滾下滑腐敗。他親眼目睹,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唯一微薄的努力,只有自上而下地推動法條的更新與修訂。
最高的一次,他甚至推動過修憲,而這於事無補。
紛雜的議論環旋著他,當他走過茶水間時,裡面的聊天會戛然而止。可他們不知道降谷零聽力靈敏,人至中年也沒有退化,於是安靜的走廊,便傳來音量極小的風言風語:
「就是他……」
「固執麻煩。」
「老古板。」
「他怎麼還不死啊?」
下屬走進辦公室,收起了降谷零桌上已經簽好名的公文,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問題的癥結所在:在這個黨同伐異的世界裡,即使日本公安,也無法保證自身立場的超然物外。
入職之前,他們所有人都曾經宣誓過,要去政治化,讓日本公安成為國家割去腐肉的利刃。公安的職責,本該是監督黨派傾軋的天眼,可他們卻在實際的運行中,逐漸墮化成財閥排除異己、相互迫害的工具。
現在的公安成員,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支持的議員、投靠的政黨。
黨派的腐敗由公安監督,可公安的腐敗又有誰來治理呢?
一團亂象中,只有降谷零孑然一身。早年他在臥底時擁有靈活的底線,卻對正義有著非同一般執著的追求。他以功勳和能幹,披掛著一身榮耀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可這卻再也無法支持他繼續了。
一把不趁手的刀,還是早點折斷為妙。
污水橫流的世界裡,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是乾淨的、清醒的?
所有人都是神經病,唯一理智的那一個才是瘋子。
舉世皆濁,只有一團火妄想肅清黑暗,最後的結果不是光明降臨,而是長夜徹底將他吞噬。
下屬收起文件,離開了這間沉默的辦公室。
而這個時候,離火光熄滅的時間也不遠了。
64歲,降谷零來給同期掃墓。
這是他退休前的最後一年。幾個人的墓地並非排在一處——死亡相隔的時間太大,並且犧牲前,從沒有人想到自己的生命會停止的那樣突兀。
距離門口最近的是諸伏景光,因為臥底的身份,直到組織覆滅後他才有一個衣冠冢。之後是伊達航、松田陣平,最後是萩原研二。
按照犧牲的時間順序,墓碑的位置從墓園深處一直排到門口,上一次來,諸伏景光的前面還是一片空地,現在,密密麻麻的石碑卻將那笑容溫和的貓眼青年淹沒在了後面。
沉默的碑林,無聲地注視著穿梭其中的金髮身影。
早年降谷零會在碑前停留很久,他有數不清的話想說,自己破獲了什麼案件、哪一位好友成功升職。漸漸地,過去的話題已經被時光模糊得遙遠,他站在漆黑的石碑前,所剩的只有沉默。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說什麼、怎麼說。
說自己聽到了背後的議論嗎?
說東京的犯罪率又上升了三個點嗎?
遠在天堂的人,不該被凡間的瑣事打擾,這些留到降谷零在深夜思考就可以了。於是他打掃灰塵、換上祭品,抬步就要離開。這個時候,降谷零卻突然猛地一轉身。
漆黑的石碑光滑無比,表面的反光像是一面鏡子。一閃即逝的倒影里,他突然看見,一個黑髮的身影,不遠不近,就這樣安靜地站在身後。
而墓園除了他,沒有人。
*
降谷零疑心自己遇上了靈異事件,可早年間曾經身為偵探的、根深蒂固的唯物主義,又在告訴他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為此降谷零破天荒多來了幾趟墓園,最後的結果卻是無功而返。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老了,一時的眼花也能造成這樣的錯覺。可當時的角度,根本沒有樹、沒有石碑能被幻視成這樣的人影。
深黑的石碑像一個難解的謎,從此時不時在他眼前晃過,沒等他窺破真相,起身時,眼帘蔓起的深黑色便迅速吞沒了他。
神經退行性疾病。
由神經元或其髓鞘的喪失所致,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惡化,出現功能障礙。
這個遙遠的、似乎只在醫學雜誌上驚鴻一瞥的名詞,此刻卻真真切切地降臨在降谷零身上,而且那麼巧,就在自己即將退休的前一天。
曾經他與風見裕也並肩同行,可靠的下屬卻最終被病魔留在原地。現在,被疾病追上的人成了他。
探視的人被降谷零攔在病房外,一切就像三十一年前那樣,蒼白慘澹的病房,機械的嘀嘀聲無盡迴響。如果他想的話,完全可以調來全世界最頂級的專家會診,讓病房人流出入絡繹不絕。
可他卻沒有這樣做,因為真正希望能守在床邊、乃至留在世間的人已經不在了。
伊達航、松田陣平、萩原研二、諸伏景光,風見裕也。
或許可能,還要加上那個討厭的FBI。
你們都在哪兒。
我就要去找你們了嗎?
神經退行性疾病有慢性的種類,可在降谷零身上發作的速度飛快,兩天後他已經失去了對半個身體的控制能力。不過這樣也好,回想起風見裕也,他覺得自己應該走得更利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