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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胃癌如一把大刀,猝不及防地攔腰嵌入了他年輕的身體。診斷來得猝不及防,拔刀的過程卻像抽絲;化療一點點帶走他的生命,將他改造成與年輕健康的自己面目全非的樣子。

    確診的時候風見裕也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樂觀態度,現在卻已經完全被拖垮在了病床上,好像那架雪白的核磁共振儀器是一隻趴在身上的吸血蟲,一絲絲一縷縷,抽走了這副身軀的最後一點養分。

    醫學尚不能阻擋死亡的進程,他們只能用各種手段,延緩最後的那一刻抵達的時間。可等降谷零看到他時卻覺得,乾淨利落的安樂死,或許會讓他更輕鬆一些。

    「我知道,」降谷零說,「我會的。」

    我會另尋一個可靠、忠誠的下屬,儘量將你離世的影響縮減到最小——這句話聽上去似乎有些讓人心寒,風見裕也卻欣慰地笑了。

    「請一定務必這樣。」他說。

    這句話的音量越來越弱,直到末尾虛化成微不可聞的呢喃。病床上,睜開的眼睫慢慢地闔上了。

    降谷零為他掖好被角,靜靜從病房裡退了出來。

    風見裕也從此陷入昏迷。似乎清醒的最後一點力氣,都被他用來和降谷零交代這些,明明是個下屬,操心的事情卻一點也不比上司少——當晚風見裕也休克,生命體徵徹底暫停。急匆匆的滾輪將他推進手術室,而在降谷零的記憶中,那一盞紅燈卻再也沒熄滅過。

    零點過去,正是風見裕也的35歲生日。

    人到中年,或許就要學著與一次又一次離別和解。降谷零也在努力適應著這一過程,可他卻沒想到下一次離別來得那麼緊、那麼倉促,以至於在夜半收到通知,他的心率一瞬間飆到頂峰。

    心跳聲震耳欲聾,幾乎要蓋過窗外的驚雷。一道道照徹臥室的雪白電光,讓降谷零險些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噩夢。

    「你說什麼?」他呼吸急促地向對面追問,「那個FBI——」

    「FBI探員,赤井秀一先生,」航空公司的客服女聲溫柔又客氣,卻一遍又一遍,重複著一個冷冰冰的無情結果,「乘坐的飛機已於今夜23:27失事。乘客與機組共231人,無人生還。」

    *

    原來壽終正寢是一件這麼難的事。

    意外與疾病,總會先於它攔截在大限降臨之前的路上,走到這一步,降谷零的朋友早已為數不多,疾病奪走了風見裕也,此刻意外又奪走了另一位。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登上飛往美國的航班的,一切顛倒、失序而混亂。他耳邊始終混雜著轟隆隆的雷聲,幻聽與死亡的通知一同降臨,從此徹夜迴響。眼前忽明忽暗,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幻覺里,雷蛇般狂舞的電光閃爍扭動,轟隆隆的風暴無休止悽厲呼嘯。

    等降谷零回過神來,已經踏上了加州境內。

    這是赤井秀一的遺言。

    每一次行動前他都會對著錄音筆這麼交代,一旦意外身亡,就讓他長眠在這片灑滿陽光的土地。FBI一絲不苟地執行了這個願望,儘管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儘管沒有人料想到,赤井秀一居然會離世的這麼突然而輕易,他本該英勇殉職,或是長命百歲才對。

    這一片墓園風景秀美,豐沛的陽光無休止地潑灑在富饒的黑土地上,無邊的玉米地卷著波濤。行走其中,人就像一隻渺小的螞蟻,長風掀起的浪潮間,降谷零一路跋涉,來到那一座孤零零的墳前。

    他在這裡與工藤新一見了一面。

    平成的名偵探,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安室透對這一雙剔透的藍眼睛印象深刻,在那段並肩作戰的臥底生涯,偵探的中立立場,讓工藤新一絕佳地勝任了一個調和與溝通的橋樑位置。

    可在秩序形成之前,總有先來後到之說。於是在自己與FBI之間,男孩永遠偏愛赤井秀一居多。

    對了,那時候的他還是個男孩。

    眼前的工藤新一,卻儼然已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剿滅組織的那一年,降谷零29,而工藤新一17。在那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恢復身份的男孩考入大學,揮灑偵探的天賦與才智,按部就班地聲名鵲起。

    這個在日本警察間如雷貫耳的名字,也理所當然地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自身的機敏與智謀令他屹然無懼,可工藤新一卻並非毫無弱點。他有不可觸碰的軟肋,而這塊軟肋的名字叫毛利蘭。這對青梅竹馬在大學畢業後步入婚姻的殿堂,生活和睦平順,直到工藤新一身邊的人一一成為兇徒的目標。

    工藤新一,毛利蘭、毛利小五郎……妃英理。

    為了保護前妻,毛利小五郎死於槍下。

    這個終日醉醺醺、泡在菸酒與賽馬里的男人,終於在死前的那一秒爆發出平生最大的果決與勇氣。毛利小五郎飛撲而上,將妃英理擁在懷中,隨後而至的子彈穿透了大動脈,卻死死卡在了肋骨的位置,再不能前進絲毫。

    妃英理毫髮無傷,胸前卻被大片的血染紅了。

    所有人都記得血花噴濺而出的形狀,深紅的液體乾淨而炙熱,是一個糊塗偵探一生再沒有開口過的告白。

    那個時候,他懷中的妃英理卻突然停住顫抖。惶惑和無助退去了,盤著頭髮的女律師用最後的平靜,攏了攏耳邊散落的碎發。

    她扶起毛利小五郎的臉,在他尚未灰敗的瞳孔中俯下身,給了他一個離別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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