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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通向車庫的小徑枯枝交錯,唐沢裕才注意到這其實是一片這麼荒涼的地方,只是因為身邊陪伴著自己走過的人而妙趣橫生。

    一陣長風吹過,飛揚的髮絲輕輕掃過他耳邊,唐沢裕頓時像燙到一般,回過頭。

    ——身後並沒有人,空曠的小路,沒有其他身影。

    唐沢裕看了看自己左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沒再像往常那樣跳上路牙,只是低頭緊了緊圍巾,匆匆從小徑過了。

    他沒看到窗戶後面的身影,墨綠的眼眸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唐沢裕終於成功了一次,森谷帝二和中田讓治都被他快而狠地解決掉,炸彈也成功停住。

    唐沢裕舒了口氣,面對久違的勝利,他卻連喜悅的心情都體會不到。留在心底的只有空白,那是長久到幾乎習以為常的麻木感。

    麻木鋪開在車輪下,一路延展至杯戶公園,他明明是開車往摩天輪的方向趕,卻又好像行走在茫茫的黑與白間。

    漫長的道路恍如永無止盡的漫畫連載,熟悉的問題寫滿了腳下的對話框。

    唐沢裕邊開邊想:我真的可以嗎?

    ——旋轉的摩天輪將松田陣平送下來,這個倒霉的黑捲毛還戴著那副墨鏡,嘴邊叼著根欠扁的煙。

    唐沢裕停車熄火,二話不說地匆匆過去。

    「這麼擔心我幹什麼。」松田陣平一挑眉,「我早就說了,這麼簡單的炸彈,三分鐘就能——」

    突然唐沢裕大喝道:「跑!」

    跑?

    跑什麼?

    那一刻松田陣平不明就裡,卻還是依言快走兩步,可一切已經都來不及了:剛剛經過的摩天輪控制室,剎那間爆炸成一團烈日,排山倒海的衝擊波剎那將唐沢裕拍回在車門上!

    那一刻唐沢裕眼前一陣陣泛著黑,來自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壓迫讓他下意識有些反胃。眩暈、嘔吐。他連抬手的力氣都驟然失去,最後的固執,支撐他艱難地抬起眼。

    儘管這麼猛烈的爆炸當量,衝擊波中心的人早就屍骨無存了。

    再一次出門時,唐沢裕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徑,走到一半他的步伐都是正常的,直到偶然的一次抬手。

    他看見右手上難以自扼的顫抖。

    唐沢裕腳步停住,接近三分鐘的時間裡,他就那樣漠然地看著那隻手,仿佛它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而是某種安裝在上面的、亟待淘汰的配件。

    片刻後,啪的一聲。

    唐沢裕拿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

    可即便這樣也無濟於事,他的左手也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就叛變了。

    那一秒,某種長久以來支撐著唐沢裕的、信念或是支架,如同陡然照到陽光的屍骨,驟然徹底垮塌,他一下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踉蹌幾步,彎下膝蓋,跌坐在一旁的路牙上。

    其實那一瞬間,唐沢裕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好像來不及阻止森谷帝二了。

    然後他又想,來不及就來不及,大不了重開一次。

    ——無盡的失敗中,「重來」幾乎和吃飯喝水般平平無奇,唐沢裕抽動了一下嘴角。

    他覺得這樣的事實很諷刺,面部的肌肉動了動,卻怎樣都扯不出一個笑。

    他太累了。

    遙遠的陽光收入雲層,天空低矮而壓抑晦澀,空氣都凝滯成透明的膠狀體,今天沒有風。

    在這個尋常的一月七日早晨,無數次積攢的崩潰終於如堤壩決堤;洶湧的水流一下子衝垮了唐沢裕,他想哭、想嘶吼、想咆哮,可這些念頭反應到肢體上卻是沒有動作,連崩潰的情緒都是沒有情緒的,他身心俱疲,唯一的念頭只是覺得累。

    唐沢裕蜷縮在路牙上,慢慢地,他以一種用盡全力的姿態,將臉埋在臂彎。

    這樣他才看不到周圍所有的一切。

    沒有風,沒有鳥鳴,沒有人聲,世界仿佛在剎那中為他停轉一瞬,奔流的江河陡然息止。

    靜止的黑暗不知道過去多久,一件溫熱的分量攏住他。

    琴酒脫下黑大衣,帶著體溫的外套罩在了他的身上。

    *

    剎那間一切飛掠退去,化成時間盡頭的遙遠陰影;偌大的遠方與兩人再無干係,世界只剩下這一條無風無瀾的小徑。

    唐沢裕的肩膀輕微的動了動,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他似乎想要衝動地看過來,可那點勇氣卻又馬上就消散了。於是琴酒極耐心地等在那裡,他半蹲在唐沢裕面前。

    在他眼眸里,沉澱的墨綠厚重又飄渺,像剛下過雨的潮濕森林。

    長風掀起無盡的林海,最後又深深收在眼中。

    最後琴酒只是低聲問:「第幾次了。」

    唐沢裕沒說話,慢慢地,他終於抬起頭。

    在那遙遠而晦澀的天穹底端,他故作平靜的臉,肌肉細微的排布一動,卻顯得表情那樣悲傷。富有感染力的崩潰與痛苦,輕煙般繚繞不散,他似乎想若無其事地假裝眼眶還沒有紅,可粉飾太平的努力在下一秒就失敗了,唐沢裕猛地撲到了琴酒懷裡,把臉埋進他頸窩。

    空氣卻仍然那樣安靜,以至於很久過去,琴酒才意識到他在哭。

    這個崎嶇、畸形、扭曲而混亂的世界裡,沒有人會同情他。他獨自拼搏、嘶吼,累了困了,也只能自己包紮舔舐。他在黑暗無光的路上掙扎出一條血路,要麼用最後一眼見到黎明,要麼死在追尋的路上,而他死後,連那些滴落在荊棘的鮮血都不會有人見到,因為再不會有人走這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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