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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目暮警部凝重地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

    「至於森谷帝二,」

    柯南頓了頓,才繼續說:「公開信所說的,七年前雙子樓十億勒索案的真相……除了已經在通緝令上的中田讓治,另一個不明身份的主謀就是他。另外,請您一定要讓他停下環狀線炸彈的倒計時。」

    「可是……工藤老弟,」目暮警部愁眉不展,「你不知道,特警已經搜身過兩圈了。」

    「森谷帝二的身上,並沒有任何一個類似於遙控器的裝置。」

    *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

    重複的失敗中,唐沢裕愈發麵無表情。他連心情的波動都很少,常年保持著一種近乎漠然的靜止姿態,側臉如森冷的漢白玉石雕。

    即使是映照在頰邊的火光,也不能給它增添絲毫血色。

    隨著輪迴的次數增多,他在焦土上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有時他會轉向空氣牆,看著另一頭反覆上演的死亡;而在更多的時間裡,他只是一圈又一圈,凝望著直升機旋轉的機翼。

    橫飛的陰影斜掠過他的側臉,漆黑的眼眸如某種沒有生命的無機質,波瀾不驚地倒映著火焰與人影。

    他在無盡的輪迴與重啟中,固化成一個按部就班的機器人,唯一活泛起來的地方,是在屬於兩人的家。

    唐沢裕依然毫無異狀地聽新聞、搶早餐,復讀著一遍又一遍的討論;每當他抬起眼,看到那個籠罩在晨光里的人影,眼裡的空泛就在剎那間散去了,宛如結冰的湖水潺潺流動,春回大地,漆黑的石縫間開出花朵。

    最初他還會自由發揮,比如,悄悄地改變一些細節。

    抄走的雞蛋從半盤改為一口,可同時琴酒也不會提醒他冰箱裡的果醬。嘗試了幾次後,唐沢裕還是更想他把果醬遞過來,於是放棄了這個做法。

    從樓下到車庫是一條小徑,陽光搖曳著灑落樹影,琴酒陪他走到車庫門口,銀色長髮的身影轉身離開,而唐沢裕走進車庫。

    門檐的陰影落下時,噙在嘴角的笑意就像紙上的線條,無形中的橡皮擦輕輕一抹,便面無表情地消解掉了。

    起初唐沢裕還會有無關的對話,他對執勤的交警微笑,下車扶起倒地的女孩;第三次打開車門的時候他不再這麼做,第四次經過這條路段,唐沢裕撇開眼,不去看女孩在路牙的哭嚎。

    一切在重啟中反覆重置,前一次做過的事,不會對後一次產生任何影響。女孩一次又一次在跌跌撞撞中摔倒在地,車上的唐沢裕視若無睹。他已經學會了忽視所有無關的景象,雙手平穩地放上方向盤,目光只望向最後的地點。

    ——他不再說一句多餘的話、做一件多餘的事;出了車庫的他就是個程序精密的儀器,抵達地點、停車熄火、開槍殺人。

    飛濺的血珠一遍又一遍地落在他臉上,唐沢裕甚至都懶得抹,重來一次,所有痕跡便都消退了。

    他可以在重複的輪迴里走過上百遍,不斷地糾錯重回,只有記憶與情感是消耗品。

    第一次的經歷新奇鮮活,所有的情緒自然而真實,像陽光下初綻的花。

    一遍又一遍的輪迴中,唐沢裕目睹它枯萎衰敗,在機械式的復讀中,成為標本那樣了無生氣的東西。

    他逐漸感到自己似乎成了一座風化千年的石像,做出的所有努力只能維持住外表依舊,內里卻腐朽不堪,只消輕輕一碰,便會從內而外悉數崩塌,化作陽光里一叢蓬鬆散落的粉塵。

    可對於這個過程,唐沢裕既無力阻止,也無計可施,就像陷入沼澤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淤泥沒頂。

    崩潰會發生在什麼時候?他不知道。

    又一個一月七日的早晨,唐沢裕說:「我出門了。」

    「等一下,」廚房裡琴酒道,「送你出去。」

    唐沢裕彎腰踩上鞋,提起鞋幫的動作就在那一瞬停頓兩秒。然後他沒有抬頭,只是平靜地說:「不用了。」

    廚房裡水聲一停,琴酒剎那間意識到了他身上細微的異常,唐沢裕知道他能發現,於是搶在琴酒繞過吧檯前闔上了門。

    唐沢裕將後背靠在門上,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看見自己的右手在顫。

    我可以嗎?那一瞬他沒有任何動作,連思緒都是空白的,近乎愣愣地盯著掌心裡雜亂的紋路。

    我真的做得到嗎?

    一瞬間唐沢裕感到一種摧枯拉朽的潰敗感,像火山靜默到極致時,猛然噴發的岩漿。巨大的蘑菇雲在胸膛升騰而起,又向上蔓延、堵在喉管;不動聲色的絕望與哽咽淹沒他,眼眶剎那間忽然一熱。

    淚水滑落以前,唐沢裕抬起手,死死地咬住了自己手腕。

    他咬得那麼緊、那麼用力,以至於蒼白的皮膚下剎那間充血淤青,藉由這個動作他才能阻止喉間的哭顫溢出來。他用背死死地抵住門,心想:我真的做得到嗎?

    樓道是無聲的,這棟樓里再沒有其他住戶。水泥的叢林在虛空中睜開眼,無聲地俯瞰著這個輪迴的旅客。

    漫長的時間裡,唐沢裕將臉埋在掌心,片刻後吐出一口氣。

    再睜眼時,嚴縫密合的面具已經扣在了他的臉上。

    他又變回了那個無堅不摧的唐沢警部。

    *

    現在,這條路只能他自己一個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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