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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於是唐沢裕輕輕地嘆了口氣。
「可這不是警視廳能不能抓到炸彈犯的問題,是選擇。」
「易地而處,」他溫和地說,「假設現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你,你又會怎麼做?」
「……」
安室透默然不語,瓢潑的陽光揮灑進來,他的臉上掠過電線桿飛退的陰影,光照下那雙灰藍色的眼眸里呈現出極複雜的神色,他似乎有很多要說的話,卻又在赤裸裸的事實前啞口無言。於是唐沢裕緊跟著追問一句。
「你也會這麼做,是嗎?」
——他不是單純地在讓安室透換位思考,而是透過私家偵探的那層假面,去叩問某種更深層次的態度,關乎信仰與立場。
安室透的牙關剎那間咬緊了,唐沢裕垂下眼,輕輕撥開了他的手。
他沒用多少力道,可降谷零就像是觸電般,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只消一碰,那隻手便頹然垂落在空氣中。
*
松田陣平雙手插兜,輕鬆地經過過道,目的地就在前方,他下意識一理衣領。
——唐沢裕扯得時候太用力,他總擔心衣領的連接處會在行走時突然脫落,露出底下的紅內襯來。
他腳步悄無聲息,行走的姿態像某種踩過地毯的貓科生物。也是因此,佐藤美和子聽見陡然響在頭頂的男聲時,差點被嚇得一跳。
「不好意思,可以在這裡坐一會嗎?我看對面沒人。」
松田陣平稍一欠身,「不知道為什麼,尾部的那節車廂突然被清空了。」
他又架上了那副墨鏡,整個人西裝筆挺,領帶卻還是放蕩不羈地歪了一截。
佐藤美和子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剛一回神,又聽到對方話里的尾部車廂,神情剎那間落寞一瞬。
迷茫的乘客里,只有她知道車尾是為了什麼而清空的。
唐沢裕獨自往那裡走去,佐藤美和子沒有立場攔住他,隨後安室透也起身追過去了,對面的座椅一下子空了下去。
佐藤美和子往後靠了靠:「當然可以,您休息吧。」
「謝謝,你可真是個好人。」松田陣平由衷地慨嘆道。
他彎腰落座,蜷在座位里端上的少女,忽然默不做聲地抬起了頭。
少女的臉色還煞白一片,松田陣平禮貌地關心一句:「她怎麼了?」
佐藤美和子找藉口應付道:「出門太急了,有點難受。」
「急性子嗎……」松田陣平笑了笑,「倒也不壞。」
他下意識就想從懷裡拿煙,伸進內袋的手卻掏了個空,然後他才想起煙盒被自己留給某個擰巴的傢伙了。
他只好轉而一聳肩,「——能接受最後的結果就好。」
「我出門前就知道。」少女小聲地嘟囔一句。
松田陣平一聳肩,對這句話不置可否。他的目光還停在佐藤美和子身上:「這是您女兒嗎?挺可愛的。」
「嗯……啊?」
這句話的效果堪比石破天驚,佐藤美和子頓時宕機兩秒,她扭頭看了看少女的樣貌,又回想了下自己的年紀,一時不知道對面是瞎還是傻。
就算髮型再怎麼幹練老成,她也不至於被認成一個孩子的媽啊?
「不是……我,」她連連搖手,「我是她姐姐。」
「這是我妹妹!」她不放心地再次強調一遍。
「這樣啊。」松田陣平不甚在意地一點頭,「抱歉,我只是有點眼熟……您是警官嗎?」
佐藤美和子的警惕,已經在對面陌生人的三言兩語中慢慢升起,都是正常的寒暄,卻讓她下意識覺得很不舒服。
何況一般人能認得唐沢裕就算不錯了,自己的出鏡率並不高,他是從哪裡眼熟自己的?
「是的。」她慢慢道,同時垂下右手,悄悄握緊了藏在縫隙里的警棍。
沒想到奇怪的墨鏡男繼續道:「我在辦案現場見過你。你是個沉靜、耐心,有能力也有擔當的好警察,假以時日的話,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
佐藤美和子一愣。
唐沢裕在易容時刻意柔化了他的五官,將松田陣平本該頗具攻擊性的俊秀英挺,變得隨和平凡,只消一晃就能輕鬆消失在人海中。即便戴著顯眼的墨鏡,男人也太像隨處可見的上班族了,佐藤美和子竭力辨認著那張墨鏡後的臉,可最終一無所獲。
她只好客套一句:「謝謝。」
「也謝謝你的座位,」松田陣平平靜地起身道,「走了。」
*
連接門隔絕了身後的視線,大戲走向落幕,車廂里終於只剩他一個人。
赴死的劇本,落幕的時刻漫長又安靜,時間被拖到很長。
車輪與鐵軌相互傾軋,不甘示弱的咯吱聲構成底噪。除此之外,一切人聲被攔在門後,逐漸遙遠而不真切,一個匆匆忙忙的下午中,唐沢裕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陽光這麼好,燦爛的耀金色洋洋灑灑,潑滿了整片天幕。
廣告牌折射著耀眼的光線,窗外流動著鋼鐵森林,建築的邊緣流淌著融化的燦金色。
封閉的空間,炸彈和獨自一人。
就像曾經摩天輪上的松田陣平;和那時不一樣的是,唐沢裕還有四十分鐘。
極度的安靜里,唐沢裕忽然想抽一根煙。
他往前走了兩步,找了個陽光里的位置坐下來,然後就看見了桌上的煙盒,電車的衛生間裡,松田陣平從懷裡掏出又放下的煙盒和它一模一樣,唐沢裕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