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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3:22:33 作者: 光度水文
「——但其實不難相處。」諸伏景光幾乎在同時說。
唐沢裕話音一頓,於是他溫和地笑了笑。藍色的貓眼裡,他的神情有幾分狡黠:「馬自達和zero還打過賭哦,不過現在是馬自達輸了——」
松田陣平喊:「hiro!不要說!」
一瓶水賄賂似的扔過來,諸伏景光在空中接過。後面的話就消失在他仰起頭喝水的動作中,他說:「那我就不劇透,你自己去問他們好了。」
唐沢裕還有點不明就裡,上課的鈴聲卻已經響了。
他在記憶里平靜地度過了再平凡不過的一天,直到傍晚夕陽下山,回到宿舍,白天諸伏景光的話還在他腦內揮之不去。
這時候,他才終於想明白自己與五人組迅速熟絡的緣由所在。
他對七年前的事沒有印象,陌生的環境裡,他便下意識擺出了多年後「唐沢警部」慣用的溫和態度,可七年前的他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
如果諸伏景光的話沒有錯,這時候的唐沢裕還完全是一個不聲不響的高嶺之花。
這樣一來,自己前後的表現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態度的轉變顯而易見。從漠然高冷到疏離溫和,五個人自然會以為,是他們示好的信號收到了同等的回饋——唐沢裕是願意和他們交朋友的。
一個不大不小的烏龍。
不過,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等唐沢裕在宿舍里遲來地想清楚這件事,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少年的友誼來得像盛夏的颱風,迅猛而不講道理,即使他重新冷張臉,五人組的隊伍——現在是六人組——也已經默認地有了他的位置。
唐沢裕對著夜風沉默了五分鐘,決定將爛攤子交給七年前的他自己。
……反正是你讓我過來生病的。
不知道回溯的時間剩下多久,夜深了,唐沢裕打算在入睡前翻一下自己的宿舍。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失憶前自己的住所。
一個簡潔且乾淨的單人間,因為過於齊整而顯得冷清,被子被疊成豆腐塊,衣櫃裡只有制服,書架上空空蕩蕩。
翻箱倒櫃一圈,唐沢裕覺得這簡直不像是一個活人住的。
拉開抽屜,他才終於有了意外收穫。裡面放著一個黑皮的筆記本,內頁被撕得只剩一半,旁邊還有一支中性筆,筆芯只剩下不到一半,筆記本上卻空空如也。
衛生間的地面上散落著一些黑灰。
唐沢裕順痕跡走到水池旁,忽然知道了撕掉的半本筆記是怎麼沒的。
他在思考時有個習慣,需要在紙上塗塗畫畫。可以想見,七年前的每一個普通而尋常的夜晚,可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坐在窗前,慢慢用拐點和折線,將腦內的推演寫下來。
紛亂的思路會隨發生的細節與事件不斷修正,所以這樣的思考和整合每天都會進行一次。然後唐沢裕舉起紙,圖像記憶將上面的內容刻進腦海。
……
他閉著眼,以殘存的印象推測著自己的事,手指忽然觸到了一個小盒。它被擺在洗手間的儲物架上,唐沢裕第一次進來時完全沒注意到,模糊的慣性讓他下意識做出了這個動作。
打開盒蓋,裡面果然有一個火機。
所以,思考的最後一步,是過去的他走進衛生間,點火將筆記點燃。
一頁寫滿的紙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從筆記本撕下,筆跡被火舌捲曲吞噬,直到變成一堆黑灰。地面上沒清理完的,就是這些被燒掉的筆記的殘骸,灰燼被衝進下水道里,除了刻在腦海里的記憶,一點痕跡也不會留。
「……」
那時的我在想什麼?
唐沢裕回到桌前,像他想像出的畫面一樣,拉開椅子,坐在上面。肌肉記憶讓他迅速找到了最舒服的一個姿勢,於是他知道到這就是以前的自己在筆記本前思考的狀態。
下意識地,唐沢裕抬起頭。
窗台的最顯眼處,放著一支玻璃的細長花瓶,裡面正插著一支玫瑰,一抬眼就能看見。
「以前在警校,你的桌子上就有花了,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你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七年後的萩原研二說過這一句話。可剛剛的唐沢裕在檢查自己的宿舍時,偏偏卻沒看到這支玫瑰。
為什麼他沒有看到?
是花瓶被擺在那裡太久,被自己習慣性忽略了嗎?
深黑的夜晚升騰而起,玻璃的瓶口轉著光,仿佛盛著一瓶月亮。
唐沢裕坐在書桌前,隨著這支被忽略的玫瑰,更多遺忘的東西明晰起來,然後唐沢裕忽然想起,昨晚小夜燈被降谷零帶到醫務室,他應該順手把它帶回來的,可自己並沒有這樣做。
——因為唐沢裕睜眼時,小夜燈不在原位,甚至不在目光所及的床頭柜上,他就理所當然地忽略了它。它被挪到床角,一個剛剛好有亮度,又不會刺眼的地方,避開了視線的直視。
是誰挪動的燈?降谷零嗎,還是後來進來的……另一個人?
唐沢裕忽然意識到什麼,急迫地站起身。
椅子被嘩地一推,發出刺耳的聲響。
從宿舍的窗口眺望出去,窗外的春夜像畫卷,淺灰的雲層亮起來,如質感透明的冰雪。
乾淨寂寥的天幕,則呈現一種顏料慢慢化開的深藍,銀亮的清輝灑滿了它。從中浮現出幾顆星子,更遠的地方,黑色的樹海亮起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