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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2:11:52 作者: 史今朝
    秦楚河解釋著,但席硯卿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他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了點餐檯前的一對母子身上。

    剛才他就注意到他們了,看樣子應該是從較遠的地方來這邊求醫的人。

    女人衣著樸素,背著一個又大又有些破舊的包,看著牆上的菜單猶豫了很久。

    很明顯,她在犯難。

    在滿足孩子心愿和經濟拮据之間犯難。

    不過,有幾個好心人注意到母子兩人的窘迫,紛紛跑到他們面前,問他們想吃什麼,他可以請他們吃。

    這位母親都擺擺手,相當果斷地拒絕了。

    這個場景,讓席硯卿驀然想起好幾個月前在機場撞見的那一幕。

    那一次,他「以公謀私」,與池漾一起前往新加坡參與裕泰併購案,到了機場往休息室走的時候,他無意間瞥到了餐廳里的池漾。

    她當時正等在等餐檯前,旁邊站著一個同樣犯難的母親和同樣期待的孩子。

    但是她,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什麼也沒做。

    那時候,他們的關係,真的稱不上熟,僅僅只是剛認識的陌生人而已。

    但是,席硯卿很篤定,她一定會折返,她一定不會無動於衷,她一定不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他知道,十年前那個為了救別人不惜讓自己受傷的女孩,一定會折返。

    她確實折返了。

    但不是向這對母子伸出援手,而是以提前結帳為由插隊到了他們前面。

    當時,鍾離聲站在他身邊,看著這一幕頗有微詞。

    席硯卿卻更加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的身影,猜測著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事後,他才知道,那個關於紙條的故事。

    她沒有以「你們想吃什麼我幫你們買」這樣的方式去幫助他們,而是遞給了服務員一個紙條,讓服務員配合她演了一出「幸運顧客可以免單」的戲。

    他問過她:「為什麼不直接幫他們?」

    她說:「直接幫他們,他們會有負擔的。」

    他見過很多善良的人,但卻是第一次見,能把善良處理得這麼妥帖的人。

    -

    點餐檯前,那個母親的兩難仍在繼續。

    席硯卿自動隔絕掉秦楚河的聲音,拿出手機低頭在備忘錄里輸入了一行字,然後起身朝點餐檯走去。

    他輸入的內容和池漾當時紙條上寫的內容如出一轍,這個故事的後續發展也和當時的情節大差不差。

    這個兩難的母親,在不願意接受任何人平白無故善意的前提下,滿足了孩子的心愿。

    她不再兩難。

    悄無聲息地替這對母子付完帳,席硯卿正要往外走。但他目光一掃,看到秦楚河倍感無助的背影,又停住了腳步。

    他這個無力又落寞的背影,預示著一切遠遠沒有結束。

    這個人,會繼續抱著他內心無法釋懷的歉意,想方設法地贖罪。

    會繼續,以一個對女兒懷有歉意的「父親」的姿態,想方設法地出現在池漾面前。

    以及雲錦書面前。

    但他的每一次出現,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對池漾來說,都是萬劫不復的災難。

    往事積重難返,他連贖罪的資格,都已失去。

    他忽然想起昨天周柏楊跟他說過的一句話:你不要成為她生命里有罪的那束光。

    ——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除非你有能力,說服秦楚河,讓他永遠不要出現在池漾的世界裡。

    現在,他捫心自問:他做到了嗎?

    並沒有。

    所以,席硯卿折返了回來,重新坐回了原來的座位。

    剛才他突然離開,秦楚河還以為他是生氣了,因此看到席硯卿又坐回來,他還有些意外。

    席硯卿這次的表情沒剛才那麼針鋒相對,反倒舒緩了幾許。

    「有次我和池漾一起出差,在機場碰到一對經濟拮据的母子......」他娓娓道來了那次在機場與池漾相見的故事,「面對那樣一種情況,假裝沒看到似的袖手旁觀,或是大大方方的施以援手,都在我設想的範圍之內。但池漾兩種都不是,她選擇的是,小心翼翼的施以援手。」

    秦楚河倍感珍惜地聽著這個故事,一點點地拼湊出他缺席的那些時光里,池漾的成長軌跡。

    「她連善良與好意,都付諸的這般小心翼翼。我設想過很多她能做到這一步的原因,出於良好的教養,出於性本善的本性,出於強大的共情能力......」說到這兒,席硯卿目光驟然一凜,「可我沒想到,她的這份小心翼翼,是出於傷害。」

    秦楚河面容隱在陰影之中,百口莫辯。

    席硯卿步步緊逼:「出於她備受冷落的童年!出於她自卑敏感的內心!出於她善意被狠狠踐踏過的經歷!出於她將母親的死歸咎在自己身上的負罪感!而這所有的根源,都是因為她有一個懦弱又自私的父親!」

    他聲音發顫,壓抑許久的恨意,如洪水猛獸,將他淹沒,將他摧毀,將他粉身碎骨。

    這趟回溯,字字見血,碾得他每一根神經都在跳疼。

    「秦楚河,你自己說,我該有多恨你!」

    「我應該早些去找她的,」秦楚河愧不敢抬頭,「我應該......早些把她從深淵裡解救出來的。」

    「解救?」席硯卿不屑地笑了聲,「我告訴你,不需要。我的姑娘,從來沒有跌落過深淵,也沒有墜下過地獄,她自己就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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