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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29:39 作者: 梨遲
梧桐巷的房子還在,雖然她和媽媽都已經不在這裡居住了,她上大學之後,家裡親戚怕媽媽一個人在這個房子里冷冷清清的寂寞,媽媽去了舅舅那邊,不過還是會經常回到這裡,因為這半輩子都是南苔人,親戚朋友大多都還在這裡。
媽媽會經常回來打掃,因為當年為了給爸爸治病,家裡許多產業都賣掉了,這裡是最後一處有爸爸生活過的痕跡的地方,所以始終捨不得賣掉。總歸也是個老舊的房子,賣不了幾個錢,留著當個念想。
所以當她拿鑰匙開了門,家裡還是乾乾淨淨的,顯然前段時間媽媽回來的時候打掃過,家裡的一切都還跟十五歲那年一樣,門打開的一瞬間,往事一幕一幕都在眼前划過。
剛搬過來時堆疊滿地的行李,那天飄搖潮濕的雨,被風吹倒的窗戶,爸爸早起給她做的早飯,樓道里擁擠狹窄的一前一後。
到後來,玻璃碎片劃傷的血流淌了滿地,藥片,眼淚,牙痕。
這二十幾年的人生里,最痛苦和煎熬的三年都是在這裡度過,這裡的潮濕和空氣里散不去的霉味兒仿佛已經烙印在了這段記憶里,只要走進這裡,曾經痛苦掙扎的感覺就會一瞬間湧上來。
付嶠禮陪著她把家裡又打掃了一遍,從梧桐巷出來的時候,外面夜色已經深了,沿路依次亮起燈光,但梧桐巷老舊的長街仍然昏暗著。
他牽著她的手,像是在牽著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靈魂。
她還在掉眼淚,到了旁邊的長椅,他拉著她坐下來,找出紙巾給她擦眼淚。溫柔又安靜的動作,像他從前每一次陪在她身邊,陪著她度過最難熬的那段歲月。
可是那段歲月里,她對他並不好。
她曾經在痛苦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將痛苦咬在他的身上,看到他身上的牙印後卻內疚得像是咬在了自己的身上,心臟忽然就痛了起來,問他為什麼不躲啊,你明知道我現在會控制不住做傷害你的事,你為什麼不躲啊。
那個時候他連對她的觸碰都克制,只能蹲在她的面前很安靜地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你沒有傷害我,真的不疼,是因為你病了,才總會消極的認為自己不好,你很好,很好很好。
他擦掉她的眼淚,輕輕捧著她的臉,聲音輕得怕碰碎她的夢,「遙遙,我在呢。」
梧桐巷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後背上,他蹲在面前給她擦著眼淚,可是少年的肩膀已經寬闊,可以陪著她走很多很多地方。
她偏偏記得自己對他的種種不好,自己先擦掉了臉上的眼淚,「對不起,我又在哭了。」
「沒關係,遙遙哭也很漂亮。」
「不漂亮。」
「我很喜歡。」
她沉默了,低頭看到他被路燈映得溫溫柔柔的眼睛,鼻尖一下又酸了,「我以前讓你別再跟著我了的時候,是不是很讓你傷心。」
昏黃的燈靜靜的落下來,他的眉眼顯得那麼柔和。
他捧著她的臉,手指很輕很輕的撫摸著,他嗯了一聲,說道:「但是比起你趕我走,我更難受的是我無能為力,我連自己的未來都掌握不了,也承擔不了你的命運,你讓我好好準備高考的時候,我多希望那年我不是十七歲,因為我甚至連反駁你的理由都找不到。」
十七歲是一個很特別的年紀,它比情竇初開成熟一點,又距離成年慢一步,所以許多事,都只能無能為力。
大概是想逗她開心一點,他向她伸出小指,「還記得這個嗎?」
他很輕地對著她笑,「我說我會永遠陪著你,你說拉鉤是小孩的方式,但是當時我才十六歲,我只能給你小孩的承諾,而現在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
她低頭看著他,最後抹了把眼淚,把眼裡的淚水全部擦掉,「走不動了,要背。」
「好。」
她摟著他的脖子爬到他的背上,但眼睛還是酸酸脹脹的。
她問,「我老是在你面前哭,你會不會嫌我煩啊。」
「不會。」
她又想到了什麼,朝著他的脖子里貼了貼,悶著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哭是不是很丟臉。」
「不會,會很心疼。」
「騙人。」
「我不騙遙遙。」
他說得不像假的,因為他低頭親吻她眼淚的時候,每個動作都那麼虔誠,像是怕會碰壞了珍寶。
但是她好像真的很容易在他面前掉眼淚,也許是因為前半生過得太順風順水,最難過的時候都是靠著他度過,所以也習慣了一在他面前就變得很脆弱。
他在那種時候明明也很溫柔,可是最親密無間的時刻只想往他懷裡鑽,抱著他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明明那種洶湧撞擊的無力感是來自他,但無力的時候還是只想依靠他。
他背著她走下梧桐巷的石梯,這條路他陪著她走過了那兩年的日日夜夜,他曾在這裡捉住她差點就墜落的手腕,於是真的就抓住了她墜落的靈魂。
在陪著她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她非要推著他走在自己前面,但是他頻頻回頭,他說他不習慣她不在他的視線里。
所以籃球賽的那年她自作聰明的以為自己藏得天衣無縫,其實從出現就已經被他看見,所以她的這些年自以為在過著孤獨漂泊的生活,可是生活的每一處苦難都被他在暗中擺平,與其說是流浪,不如說是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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