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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他點點頭,說:「走吧。」
我和他轉過身,聽見那個大爺在我們身後說:「走了老弟,不好意思啊!」
管誰叫老弟呢大爺!我拉起唐書禾,拔腿就跑:「快跑啊,教導主任來啦!」
我們兩個向小偏門的方向跑,那裡人跡罕至,只留下我們兩個的腳印,唐書禾被我拉著,兩個人在雪裡跑得跌跌撞撞,我聽見他在我身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心熱熱的,風把我們的頭髮吹亂了,雪被我們踢起來,在陽光下像碎鑽一樣閃耀地飛揚,在那些莽撞的、皎潔的舊光陰里飄了一會兒,又慢慢地落下去,輕輕地落回地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你看,所有過往都在這兒呢。」——《玉珍》福祿壽
這本比較特殊,大概在番外寫完以後完成度會更高,所以就不向大家乞討長評了哈哈哈,等全文完結再說。
謝謝大家,有耐心陪我講完這個故事。番外見。
第48章 番外一(一)
他叫路懷,記住他,這是你記錄這些東西的理由。
你要記住的第一件事是你和他的第一次見面,這件事你絕對不能忘記,因為他不記得。這件事發生在你十六歲那年,你的高中舉辦的紀念曹禺誕辰一百周年戲劇節上。你的高中對於這次戲劇節非常重視,作為理(一)班的學生,你被派去給戲劇節的後勤幫忙,和幾個同學共同負責管理道具。你待在候場室的角落裡,演員們在候場室擠成一團,你看見一個男生,你的視線立刻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清瘦高挑,腰背挺拔,濃重的舞台妝使他眉眼的輪廓顯得很深邃,在人群中出挑得讓人移不開眼。你知道他扮演的是《日出》里的方達生,他穿著戲服,一襲長衫,儀態已然是一個民國的讀書人,周圍的演員們和他嘻嘻哈哈地玩鬧,他一笑,你想起《日出》里的那句「太陽升起來了」。
你的同伴拍了拍你,讓你回神。
那時候已經快十月份了,候場室氣溫很低,《雷雨》劇組扮演蘩漪的女同學的戲服只有一件薄旗袍,不停喊冷,演陳白露的女孩想把自己的毛披肩給她,被他攔下來了,他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遞給蘩漪,說這個你披著,蘩漪笑著擺手,說:「你這條小圍巾夠幹什麼的呀。」
他雙臂一展,把疊成長條的圍巾抖成一張大方巾,說:「沒想到吧,這我媽自己拿毛線鉤的,平時都蓋電視上——趕緊披上,別感冒了。」
他周圍有人笑著說他不戴圍巾這樣像孔乙己,他就轉過身去給他們比劃著名演示茴字的四種寫法,等到《雷雨》劇組都上場半天了,他才摸了摸脖子,一跺腳:「哎,她怎麼把我們家電視罩穿走了!」
換場的時候蘩漪才捧著他的圍巾匆匆跑到後台,連聲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冷了,上台忘記了脫披肩,讓他只能穿著長衫上台,可是大幕已經拉開,蘩漪又不好戴著妝亂跑,只好把他的圍巾交到你手上,拜託你轉交給他,你拿著那條圍巾,怔怔地說,好。
鬼使神差地,你做了一個決定——或許不能叫決定,你只是那一瞬間遵從了本能,你抱著那條圍巾,對你的同伴說你有事出去一下,然後你偷偷從後台溜了出去,貓著腰坐在了觀眾席上。
你能立刻無比清晰地回憶起他那時的樣子。明黃的追光打在他身上,巨大的光圈像人們的目光一樣追隨著他的腳步,他當時說的哪一句台詞,你也還記著,他說:「不,我不會成詩人,但是我也許真會變成一個傻子,不過——竹均,你為什麼不跟我走?」
後來有女孩向他剖白,用了顧城的詩,「我要你眼睛裡的金子」,這還是他告訴你的,你覺得這詩用得恰當極了。你無數次偷偷端詳他的臉,他骨相俊秀,鼻樑很高,眉睫濃黑如鴉羽,雙眼皮深而寬闊,黑眼珠也比平常人要大一些、黑一些,那是一雙少年人的眼睛。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有一張在舞台上顯得多麼光芒萬丈的臉,在私下裡,他常常露出一些憨憨的輕狂表情,常常放聲狂笑或者嘿嘿傻笑,那時候你總是想笑他,又想吻他。
但是當時你坐在黑暗的台下仰望他,直到大幕落下,整個人傻在那。你捏著他的圍巾,好一會兒才想起你應該做什麼,你挪到後台,那裡同樣燈光晦暗,他匆匆走來,只看見了你手裡他的圍巾,笑著說了一句謝謝,接了過去往脖子上一搭,又匆匆走了。
你那時不明白那種洶湧而來的陌生情感到底是什麼,你只是站在原地,感到寒冷,感到胃部的抽搐,甚至有些眩暈,這種感覺幾乎近似於恐懼,而你也木訥得近乎愚蠢。你浪費了太多時間去弄清楚這種情感到底是什麼,儘管這種情感已經日益像野草一樣瘋長。直到這種情感快把你逼瘋了,你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你決意轉班,到他在的地方去,僅此而已。你為了那個決定,從臥室的窗戶翻了出去參加考試。你第一次那樣做,過程還算順利,只是扭了一下腳踝。而你第二次這麼做的時候他就站在下面,張開雙臂接住了你。
他一直是這樣的,他永遠伸開雙臂準備接住你。後來,他把什麼都好好地接住了,儘管你從不敢奢求。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知道的。他本來可以永遠才華橫溢,眼底無塵,是你把那些全毀了。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淚的時候你正躺在他的腿上,你看見他輕輕地撫摸你的傷口,猛地側過頭,青筋暴露地咬自己拳頭的骨節,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哽咽,做出保護你的姿態,他說:「我帶你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