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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啾。
我想裝睡的,可是實在控制不住顴骨的抖動,笑了出來,他還保持著偷親的姿勢,伸著脖子和我面面相覷。
在月色與雪色之間,我捧起唐書禾的臉。
「哎,」我嘎嘎一通樂,「你這樣,像個大鵝。」
「……」唐書禾又轉回去了。
唐書禾的假只請到唐友聞葬禮的第二天。翌日一早,他帶我去見了他的心理醫生。那是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女人,胖胖的,高顴骨大眼睛,說話輕聲細語,有點文縐縐的。
唐書禾開門見山地介紹了我的身份,我感覺他有點緊張,他心情放鬆的時候語速從不這麼快。簡短地說了幾句之後,他捏了捏我的肩膀,彎下腰低聲說:「我……我出去坐著,你先聊。」
我有點驚訝,看了一眼醫生,她沒什麼表示,我就點了點頭,沖他擺擺手。他對大夫頷首致意,快步走出去了,輕輕帶上門。
那個醫生對我微笑了一下,說:「他以前經常和我提起你哦。」
她簡潔地和我交代了一下唐書禾的病史。腦震盪痊癒以後唐書禾被送進那所學校,那年八月,唐書禾出來以後,第一次去看了醫生。當時唐書禾的父母先是給他找了個心理諮詢師——就是我面前的這個女大夫。唐書禾當時……情況非常不好,她見了唐書禾一面以後就告訴他父母必須要帶唐書禾去三甲醫院的精神科就診,唐友聞對帶唐書禾去醫院精神科看病的事極其牴觸,直到唐書禾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然後割腕,此事才終於成行。唐書禾從外科住院病房出來以後直接轉入精神科。
重度焦慮伴自殺傾向,創傷後應激障礙,肢體接觸障礙,性厭惡。入院治療四個月,又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後,他遠赴重洋。
在麥迪遜上學的日子他一直在當地繼續接受治療,但是不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他都一直和這個女醫生有定期的聯繫。
「我就是他當年的那個男朋友,也是他現在的愛人,」我往前傾了傾身,說,「他現在各方面恢復得都還可以,就是有一次突然看見他母親,那時候焦慮發作過一次。」
「後來還遇到比較劇烈的情緒波動嗎?」她問。
我想了想,說:「有的。但是他沒發作。我一直留心著。」
「先觀察吧,」她說,「情況穩定的話基本可以不用藥,他這幾年一直恢復得很好。」
「還有一個事,」我十指搭橋放在膝上,交叉了幾下,斟酌著說,「他……他的性厭惡一直沒有治好,我想說現在他有伴侶了,是不是我可以配合他治療,怎麼樣會對他有幫助?」
女大夫笑了笑,輕聲說:「伴侶的配合當然是有幫助的……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建議,但是你們還是應該去醫院看一看——我是沒有處方權的,只能給予心理諮詢和疏導。」
我坐在那,半晌,點點頭。
我突然意識到,他帶我來看他的心理醫生,可能一開始就不是打算讓我去陪他「治療」什麼,他帶我來見這個見證他完整病史的諮詢師,只是想把那些曾經隱瞞過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坦白給我罷了。
於是我和她聊了很久。那個女大夫談起初見唐書禾的時候,用一個詞形容唐書禾當時的狀態——破碎。
「那所學校,我在接診小書之前多少有所耳聞,」她說,「它收容一些……家長覺得需要治療的孩子。」
我艱難地問:「怎麼……治療?」
「你知道厭惡療法嗎?」她問。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搖頭。
她沉吟了一下,又問:「你知道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學說嗎?」
「……是狗的那個嗎?」
她點點頭說:「這個厭惡療法,就是建立在這個學說和另一個條件反射學說上的,具體的操作就是通過將一些不愉快的刺激和某些行為結合起來的手段,使被『治療』的人最終厭惡這個行為,放棄這個行為。」
我嘴裡開始發乾:「我知道他在裡面挨過打,斷過一根肋骨,吃了藥,還遭受過……電擊。」
她點點頭,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輕柔的悲憫看了我一眼,繼續說:「他提到過,挨打是沒有緣由的,非常殘酷,吃的藥是激素類的藥物,配合電擊,是為了加強噁心,暈眩,疼痛和驚恐的感覺。」
她又看了我一眼,沉吟了一下,繼續說:「小書提到,他們每次電擊他之前會強行讓他觀看一些東西,通常是放映一段時間之後突然開始電擊,讓他記住這種……痛苦的感覺,那些東西,有些是能喚起他欲望的影片,有些是……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
他看著那些照片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重逢的時候他每次看著我這張臉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她說:「你還好嗎?」
我閉了一下眼睛,說:「……沒事。」
她笑了笑,說:「小書昨天在電話里說他現在對你不存在隱私,我可以對你知無不言。」
「嗯。」我說。
她看我情緒不大對勁,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又把唐書禾一通夸,說他在麥迪遜的時候因為考慮到和國內的時差,一般都是預約國內傍晚五六點鐘或者早上□□點鐘的時間給她打電話,行事非常守禮知節。
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時光,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撐下來的,不敢想。同期「畢業」的那些孩子,有人自殺,有人弒母,有人遁入空門。他卻在八年的時間裡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完美地完成了學業,努力尋求治療,並且從未放棄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