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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下巴那裡突然感覺黏糊糊的,我抹了一把臉,沒有流淚,路過的服務員紛紛側目,到了衛生間我一看,鼻血不知道什麼時候崩出來,已經幹了,糊得滿臉都是。擰開水龍頭,水撲在臉上,在模糊的視線中唐書禾急匆匆地走來,他彎下腰,手輕輕拍在我的後背上,我水淋淋地一把抓住。

    他看見我的臉,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快別仰著頭。」又拽了兩張紙擦我的臉,我水淋淋的手死拽著他不放,就那麼盯著他,眼前唐書禾的臉和視頻里的臉重合起來的那一刻我的胸口像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我猝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平和地念著他父親悼詞的人,這個努力掩飾著滿身傷痕重新接近我的人,他被虐待,被折磨,碾碎一身傲骨,他真的曾經墮入地獄。

    我張開雙臂,死死抱住了他,把臉埋進他消瘦的頸窩裡。

    他扎著兩手,有點無措地被我抱著,過了兩秒,慢慢把手放在我的後背上,攏住了我,用鼻樑蹭了蹭我的側頸,輕聲說:「到底怎麼啦?」

    「我都知道了。」我說。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

    「誰告訴你的?」

    他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我看著他的眼睛,放棄了所有隱瞞。

    「你小嬸。我還看見了……那個錄像。」

    他愣了一下,突然劈手去搶我的手機,我手一松,被他奪了過去,手機早就黑屏了,我轉身撐著洗手池,悶聲說:「鎖屏密碼是一個大寫的T。」

    我從鏡子裡看見唐書禾解鎖了以後只瞟了一眼我的手機,就像被燙著了一樣把它扔在洗手台上,靠在牆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難以忍受的沉默。他擋著臉,喉結上下動了動,艱難地說:「你聽我解釋……」

    「我愛你。」我說。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淚突然毫無徵兆地掉下來。

    不到這一天,我永遠不會想到怎麼會有人連說愛的時候都是難過的。

    「我愛你啊。」我說。

    他捂著眼睛偏過頭去,下頦一直在顫抖,死死壓抑著哽咽,整個脖子的青筋都暴出來。

    我走過去掰過他的下巴,吻他,兩個人的眼淚絕望地糊在一起。他閉著眼睛,唇舌冰冷沒有生氣,上下牙一直在打架,像蛇在咬我的嘴唇,我問他:「你怎麼都,都不告訴我呢?」

    他被我掰著下巴,被迫仰著頭,輕聲說:「對不起……本來打算明天就全都告訴你的,但是錄像沒有打算給你看。」

    「為什麼要明天告訴我,你八年前告訴我啊!你都這樣了,唐友聞人都他媽死了!」

    「八年前我說我從那個學校出來以後一眼都不想再見到你,不想和你有任何聯繫,一想到你就想吐,想去死,你信嗎?!」他吼出來。

    我愣了一下,心上毫無防備地被他捅了一刀,感覺血都要飆出來了:「我他媽明天就起底舉報這學校,我認識很多記者……」

    「晚了,」他突然自嘲一笑,「有個女孩出來以後砍了她媽媽三十六刀後自殺了,這件事曝光以後學校就被取締了。晚了。我一開始真的不想聯繫你,你知道那些手段對人的……生理和心理影響是很大的。」

    晚了。那一瞬間我意識到真的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聽見自己說:「可是後來呢,後來你來找我了……」

    他扭過頭去。

    他看著鏡子裡我們兩個人的影子,說:「我一直在接受治療。」

    「治療?」我腦子嗡地一聲,才反應過來,「治療焦慮症?」

    他垂下眼睛說:「治療我的焦慮症、肢體接觸障礙以及……」他靜默了一下,說,「性厭惡。」

    他像是羞恥難當,難堪地低下頭笑了一下,說:「對,我治了八年的性功能障礙,一直都沒有治好。可笑嗎,它甚至比我的焦慮症和自殺傾向還要難以控制。」

    我整個人傻在那兒,腦子裡像炸開一道雷一樣想起那天晚上他以為我想要他,揪住自己的襯衫央求我關燈的樣子,心臟爆炸一樣疼痛起來:「什麼傾向?性……不是,你怎麼不告訴我啊,你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呢唐書禾。」

    「我不敢啊。」他說。

    我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嗓子都噎得發疼。我哽了半天,最後張開雙臂,說:「……讓我抱抱吧。」

    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可是我來晚了,他走失了,就這麼整整蹉跎了八年。

    他擁抱了我。

    他說:「我爸有一點是對的,我確實天生懦弱自私。焦慮症病情穩定以後我開始準備回國,但是我真的不敢在剛回來找你的時候就告訴你我有……障礙,還自殺過,精神出過問題,我本來想多瞞你一陣的,可是實在是漏洞百出,而且你,你今天親我了,我覺得你可能,你說不定會接受這些事……」

    「我不在乎啊,」我心疼得快瘋了,幾乎有點想罵他,「我不在乎啊,我們去治,我陪你去治好嗎,唐友聞是他媽個畜生他說的話你一個字也別信,」我捧著他的臉,用指腹抹他的眼淚,「你,你特別好,你一點也不懦弱,你……你真的……」

    你堅強,勇敢,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你只是不知道我還愛你啊。

    他吻上來。我摟住他的腰回吻他,把他臉上苦澀的眼淚吻去,嘗到那些眼淚的味道,竟然感到一絲安慰,好在他懂了,好在一切還沒有徹底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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