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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我告訴你,」唐書禾一字一頓說,「第一,我今天帶的這個人,是我恩人,我爸從病危到走,是他幫著忙上忙下,今天出殯,沒有他不出面的道理,第二,你不要一口一個『老唐家』,我父親出殯首先是我們家的家事,我和我母親還沒說話,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我是別人?我反了你了,」男人高聲叫道,「我是你叔,你爸爸的親弟弟!」
「狗屁個親弟弟!」唐書禾的媽媽本來一直在抹眼淚,這會兒突然轉了過來,指著男人罵道,「你趁早給我滾出去,現在想起來你是他親弟弟了,這半年老唐住院,你去看過他幾次,守過幾次夜?老唐臨走的時候看見過你人影沒有?你還不如人家一個外姓孩子,老唐是我小禾和這孩子送走的,這幾天你問問他睡過一個囫圇覺沒有,忙成那個樣,老唐出殯你橫不能讓人家臉都不露,那成什麼了,那才是沒有做人的道理!」她氣急了,聲嘶力竭地指著他的鼻尖,「你別當誰是傻子,挑撥了我們娘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那點兒髒心爛肺打量誰看不出來呢,你想瞎了心了你!」
唐書禾說:「出去。」
有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過來維持秩序,讓這邊儘量保持安靜。唐書禾寸步不讓,重複了一遍:「出去。」
我站在唐書禾身邊,兩個人都已經做好那男的撲過來之後擋開他的準備了,那個穿皮草的女人拉了他一把,賠笑說:「行了,你這個脾氣多少年了,大哥出殯的日子多少話你不能憋一憋,心又直嘴又快,搞得里外不是人,嫂子脾氣那麼好都急眼了,你趕緊出去吹吹風,啊,走走走。」
「走吧。」她連拉帶拽地好歹把他拖出去了,又回來賠笑著說了許多話,唐書禾的媽媽始終懶懶的,唐書禾抿著嘴,臉色也不太好,半晌,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對他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他偏過頭,跟他媽媽說了幾句話,向我走過來,拉著我走到角落裡,低聲說:「對不起啊懷哥,沒想到今天會出這樣的事。」
我樂,搖了搖頭,輕輕拍他的胳膊,仔細看了看他臉上:「沒事吧?有沒有不舒服?」
他搖頭。
無關痛癢的人逼逼幾句真的沒什麼,我只想嘆氣,怎麼什麼奇形怪狀的親戚都在唐書禾身邊扎了堆兒了,想到他剛才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恩人」那副樣子,有點好笑,有點心酸。
他很小心地打量我,小聲說:「別,別生氣啊……生氣也別憋著。」
「再說我真生氣了啊。」我說。
唐書禾低了低頭,不再提,湊過來跟我咬耳朵:「是我叔叔和我小嬸……」
今天的事實在太多,唐書禾的確沒時間跟我在這裡說太久的話,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回去再說吧,你先忙你的。」
那男人還站在門外罵罵咧咧,唐書禾的小嬸坐在他媽媽身邊,猶在賠笑著說這說那,他媽媽一直冷冷的,看見我又一個人站在那裡,對我招了招手,說:「孩子,來。」
他小嬸看了看我,說:「這還是當年那個孩子呀……是個好孩子,長得也好看。要我說就是當年想不開,這麼多年不也好好的麼也沒見怎麼著,非得鬧成那個樣,把小禾逼得差點……」
「行了,說了不提了。」他母親驟然開口。
我腦中登時警鈴大作。我看了一眼唐書禾,他站在離我們不近的地方,彎著腰,好像在寫什麼,沒聽見這邊講話,他小嬸看見我這個表情,愣了一下,趕緊捂嘴說:「哎呦……是我說錯話了,不提了不提了。」
我突然特別想抽根煙,我的手指開始無法自控地抖起來,我勉強笑了笑,說:「我出去抽根煙。」
真他媽的,外面的風像刀一樣割人的臉,我的打火機抖來抖去,愣是打不著火,眼前全是唐書禾的臉。他小叔和他小嬸明擺著一個□□臉一個唱白臉,我想知道當年的事,但是我絕不想聽一個不懷好意的親戚添油加醋地講出來,我要唐書禾自己坦坦蕩蕩地說給我聽,但是我現在無法自控地想唐書禾,我想他當年到底怎麼了,給「逼成什麼樣了」,真相從沒離我這麼近過,我沒法不焦慮。
還沒等我理清我自己的思緒,那穿皮草的女人又走出來了,沒有看我,挽過了那男人的手臂,用恰好能讓我聽見的音量說:「行啦,他們家怎麼樣跟你有啥關係,再怎麼樣那也是人家兒子,用你在這咸吃蘿蔔淡操心的。」
那女人看我不咬鉤,直接轉過來,上下打量我,嘆了口氣,很惋惜的樣子:「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正經結了婚的都不一定能做到你這份上……難為你這一片好心,當年被那麼棒打鴛鴦,也一句沒說的。」
我牽著嘴角假笑了一下,把菸頭碾滅了,吐了一口煙圈,沒有抬頭,說:「主要是怕唐書禾忙不過來,來幫幫忙,跟別的沒關係。」
「兩個仁義孩子,真好,真好,」她說,「小禾不恨他爸,你也不恨,還能好好給他發送了,真是兩個仁義孩子,換個冷情一點的,要說就這麼撂開手不管,也沒誰能說什麼。畢竟當年……別說是你了,就我們這些當叔嬸的,看著心裡也過不去啊,到底是自己親兒子,怎麼下得去手呢……小禾都跟你說了吧,唉。」
我沒說話。她又嘆了口氣,說:「怎麼能把孩子送到那種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