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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貴倒在其次,」我說,「疼不疼啊?」
他蹲下去擼狗,說:「不疼。」
「肯定疼。」我說。
他說:「不疼。你別擔心了。」
小柯和路博文擠著他鬧,他低下頭,用額頭蹭它們的臉。我盯著他烏黑的發頂出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他摟著狗抬起頭,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起來,朝霞映在他臉上,琥珀色的眼睛裡揉碎萬丈晨陽。
你如此根深蒂固地生在我心上。
那一幕帶給我的心情很難用語言概括,他細軟的黑髮蹭著我的手,我不小心把他的頭髮抓亂了,風又把它們撫平。我們長久地對視,唐書禾默默站起來,理所當然地擁抱了我。小狗呆頭呆腦地看著我們,我想大概是時間尚早,理智和這人間都未徹底醒轉,我回抱住他。
我們默默地貼在一起很久,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沒有分開,小柯一直努力地在用頭蹭唐書禾的腿,他才恍然地放開。
我站在那裡,懷裡空空的,愣愣地盯著他,我被擁抱弄昏了頭,一時沒有攏住理智那條線,軟弱又蠻橫地問自己,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不呢?
我牽了他的手。掌心相貼的那一瞬間他愣了一下,沒有看我,低頭握住了牽引繩,肩膀細細地顫抖起來,手指卻毫不猶豫地扣過我的五指,扣牢了,糾糾纏纏地貼在一起。
我看向遠方,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我們牽著手走過許多地方。這是八年之後我們第一次牽手,我只記得他的手很涼,一直到天光大亮,他的手才被我一點點捂暖。
那天回去以後我交了上本書的尾稿,又把劇本的初稿發給了文瑞修,文瑞修直接發語音過來:「我在劇院,你帶著紙稿直接過來吧,讓演員試一下戲。」
《出北京記》快收官了,最末的幾場一般是輕車熟路的聯排,我去的時候,大家都還在開嗓,文瑞修裁了幾份紙稿,叫住了正在放鬆聲帶的男主角:「天兒。試一下這段。」
「試戲啊,」他走過來,沖我點點頭,「路老師。」
我對他笑了笑。文瑞修看了一眼劇本,說:「小水過來一下。」
叫小水的那人遠遠地喊了一聲:「來了文導。」我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那個在酒吧請我喝熱牛奶的男的,我想起來他好像是叫謝水。
謝水慢慢悠悠地晃過來,老遠,嬉皮笑臉地叫:「呦,路老師!」
我:「……嗨。」
他叫文瑞修:「文導,我是不是也得試一下天兒哥的戲啊。」
「對,」文瑞修說,「給你們二十分鐘,把詞背了——我先給你們說一下戲。」
那個叫孟天的男主角和謝水試的都是男主角的一段獨白。
「大夫說我得了恐怖症,恐怖症,一種以恐懼為主要表現的精神病。我對他說的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我說我愛小曼……那時候我翻過黃色的警戒線,穿過擠成一個薄片的車,在副駕駛的位置擁抱著她的頭,我抱她的時候警察和法醫正拿著小鏟子分離她粘在車上的身體——可她的臉還是完整的,很好看,白得像希臘人的石雕,我去吻她的時候警察夾住我的胳膊,抬起我的腿,像抬一頭因為瀕死而嚎叫的豬一樣抬走了我。但是如果你見過她的臉,聞過那種氣味你就會知道,流淚顫抖失眠和失禁是我愛她最高的方式,我愛她,我愛她,我愛她去年冬天埋在花園裡的屍體,我愛她今年發芽開花的回憶和欲望,我愛她白骨碰白骨的笑聲,我在一把塵土的恐懼中,涕淚交加地愛她。」
文瑞修抱著肩膀坐在台下,眼睛很亮,但是沒有說什麼,孟天試過了戲就匆匆趕去聯排了,謝水跳下台,一屁股坐在我身邊,越過我跟文瑞修說:「導兒,考慮考慮我吧。」
文瑞修笑著看了他一眼,發出了一個鼻音,謝水也沒再說什麼,靠回座位上,帶著話劇演員特有的膛音,壓低聲音說:「路老師,早知道你是這種風格的,當初我也不敢勾搭你了,別多心。」
「……哪種啊。」我說。
「死了都要愛這種的。我還真惹不起。」
「靠,」我又氣又想笑,「作者和作品分開看,行嗎?趕明兒我寫個瘋子,市精神衛生中心是不是得趕緊把我收容治療啊?」
「那倒沒有。」他也笑了,站起來說,「快到我了,走了。」
他走了以後文瑞修輕聲說:「怎麼樣?」
我說:「表演的事,我不是專業的,你說了算。」我皺了皺眉,「就是這個謝水,他怎麼……」
「膩膩歪歪的,是吧,」文瑞修笑了,「他就那樣,連我都勾搭過,他……是想要個男主角,B角也行。」
我也是沒想到,活到快三十,居然還摸了一把潛規則的邊,沒說話,笑了笑。文瑞修說:「那今晚的《出北京記》你還來看嗎?給你留票。」
我想了想說:「我來。」
文瑞修點點頭。
我是有私心的,文瑞修卻看不出來,我只好說:「那個……先給我留兩張吧。」
文瑞修愣了一下,樂了:「哎。」
我想見唐書禾,我騙不了人。
我坐在那兒看了一下午的聯排。下午六點鐘唐書禾打卡一樣給我發消息:「下班了。」
「嗯,」我回,「你晚上有安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