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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他:「……」
粥到了以後,沒喝幾口,我已經感覺出不對勁了——他媽越喝越疼,而且非常想吐,唐書禾看我滿頭冷汗的樣子立刻說不行必須去醫院,我也沒力氣說什麼了,他背著我往樓下跑,白膩的後頸汗津津的,我本來以為那是我腦門上的冷汗,後來發現是他的,我整個人趴在他後背上,感覺他肩背上薄薄一層肌肉在劇烈地顫抖,就說:「把我放下來,攙著我就行了。」
他不說話,把我往上顛了顛,在風裡跑。
到了醫院以後他把我放在大廳長椅上,又跑來跑去地辦手續繳費,做完胃鏡懷疑有消化性潰瘍出血,又去做了病理,跑了一溜兒,最後居然要住院。我躺在住院部的病床上,真他媽五味雜陳,時隔八年,我們倆一人住了一回院,種種滋味,居然都輪換著親嘗了一遍。我看著他的影子一會兒在病房的那個小豎條的窗戶玻璃上閃一下,半個上午都快過去了,他終於推門而入,我當時吃了藥以後在輸液,疼痛感已經減輕很多了,只是很噁心,也很累。我看見他走進來,坐在我旁邊。
我掀開眼皮看了看他,他臉色蒼白,頭髮被汗打得一綹一綹地貼在鬢邊,我們兩個一臥一坐,像兩個相依為命的病人。他給我掖了掖被角,輕聲說:「初步診斷是潰瘍導致的胃出血,要住幾天院,一會兒我去給你取換洗的衣服和日用品好嗎?」
我說:「麻煩你了。」
他頓了頓,說:「對我不用說這些。」
我看見他肩背還在微微顫抖,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說:「那什麼,我挺沉的,是吧。」
「什麼?」他還是怔怔的,整個人有點鈍,反應了一下才說,「沒有。」
我說:「……你怎麼了?」
他倉促地勾了勾唇角,說:「沒事。」
我笑了笑:「嚇著了吧?其實也沒什麼事,我都習慣了——你不去上班嗎?」
他說:「我請了一上午的假,而且上午也沒有我的課。」他走過來,把窗簾拉上,輕聲說,「睡一會兒嗎?醒了再吃點東西。」
這一上午他都沒走,中午買了點吃的,倆人吃了,下午文瑞修來了他才離開,本來我也沒什麼事,文瑞修來了,坐陪護椅上玩了一下午手機,看見唐書禾大包小裹地過來接班,當著文瑞修的面,我尷尬得臉皮冒煙,文瑞修一邊斜眼看我一邊樂,我也捂著額頭笑:「我的天哪……就是胃潰瘍,你至不至於……」
唐書禾對文瑞修點了點頭,對我說:「看著能帶來的我都帶來了,我燉了蛋羹和菠菜湯,這幾天就別吃肉了。」
……我無言以對,只有點頭。
文瑞修看見唐書禾來了,囑咐了幾句劇本的事不急先養病之類的話就溜了,我看著他瘦長的、有點脖頸前傾的背影,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對唐書禾說:「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搞戲劇的朋友。」
唐書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從他臉上讀出「鬆了口氣」的情緒,有點想笑。他把鑰匙放在桌子上,嘆了口氣,說:「你家為什麼還有咖啡機,胃不好不要再喝咖啡了。」
我說我儘量。唐書禾搖搖頭,打開了保溫桶,說:「先吃晚飯吧。」
病房裡還有幾床病人,這時候也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家家陪護的也都帶了飯,一時房間裡充滿了各種溫軟的飯菜香氣,那個病房裡的小電視不知道被誰調的台,現在在播相聲小品,我們倆喝著唐書禾燉的蛋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間或笑兩聲。重逢以來,很少有這麼寧靜溫和地頭對著頭吃飯的時候,空氣里有些說不出的很柔軟的東西在流淌,我總有些享受,唐書禾大概也一樣,眉目很放鬆。住院部外邊有供病人散步休息的草坪走廊和健身器材什麼的,吃過飯以後,唐書禾提議去外面散散步,我和唐書禾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慢慢地走,黃昏時分秋風鼓盪,吹起人們的額發和衣角,我說:「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做胃鏡,喝那個鋇餐——」
他輕聲嗯了一聲,說:「怎麼?」
我說:「跟喝我姥姥的蜂花護髮素似的。」
他笑了:「你,你喝過?」
我說:「沒,就是跟你模擬一下,我下輩子都不想做胃鏡了。」
他笑著搖頭,很有興致地跟我規劃:「大夫說你可以吃一點瘦肉,明天可以吃瘦肉粥,再燉一個豆腐湯,我還買了桃子……」
「哎,不用那麼麻煩,食堂買著吃就行了,」我有點不忍,但還是打斷他,「那個……一會兒你就回去吧,這一天盡消磨在醫院,太耽誤你時間了。」
唐書禾愣了一下,語氣僵硬起來:「沒事,不耽誤。我在這陪你幾晚。」
我嘆了口氣,說:「我真沒事了,現在就是吃藥輸液,也不是什麼大病,也不影響行動,沒必要身邊一定得有人。」
「可是別人都有人陪護的呀。」
「別人是別人,昨天和我一起送進來的還有一個直接吐血的呢,跟人家比什麼。」
「那你萬一半夜突然不舒服呢。」
「有護士鈴啊。」
「路懷,」他突然說,「你疼了多久啊。」
我怔了一下:「也沒多久,前天稍微有一點……」
「你疼了多久啊。」他說。
我沉默。
他說:「你疼了那麼久,居然誰都不知道,你怎麼……都不找個人照顧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