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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我想起春天的時候學校的走廊的花架上開滿丁香,我們在撲鼻的香氣里輕輕地親吻,被煙雲一樣淡紫色的小花遮住視線,剛開始練習親吻的時候我們倆總是笑場,不停說一些剛才沒發揮好重來繼續之類的傻話,後來逐漸熟練,在每天的樓梯間補課時間,把親親當成最高獎勵;夏天最熱的時候躲開人群在樹蔭下面吃冰棍,高大喬木繁茂的綠陰下晃動著熱烈的陽光,晚自習的課間在操場上閒逛,天那麼黑,誰也看不清兩個男孩在悄悄牽著手;他有的時候會去看我打球,我一進球就扭頭去找他的眼睛,大多數時候他在看我,彎起眼睛笑,鼓幾下掌,偶爾走神了,我就沖他抖尾巴,大聲喊他:「唐書禾!」
他回過神趕緊說哦哦哦哦,然後鼓掌,現在想來,他當時對我幾乎有種養孩子一樣的縱容,但是我那時候就特別高興,在一起打球的男孩子的起鬨聲里,笑得比誰都張揚。
我想起高二那年的期末考試之後我唐書禾于思海李睿劉宏博五個跑出去喝酒,白的摻了啤的,酩酊大醉,大半夜在行人稀少的大馬路上里倒歪斜勾肩搭背地晃,昏黃路燈下的影子亂七八糟。唐書禾自從上次轟趴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之後就不怎么喝酒了,此時是我們之中最清醒的那個,摻摻這個扶扶那個,于思海踢著鞋扯著破鑼嗓子唱歌,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劉宏博扯著個比他還破的鑼接腔,風雨中抱緊自由,李睿聽了,嘔的一聲吐在樹坑裡。
唐書禾被于思海擠得站在馬路牙子上,手忙腳亂地給李睿遞水拍背,我笑得走不動路,蹲在地上,恍然感覺有人在輕輕地摸我的頭髮,我就站起身抱住那個人,說唐書禾,大學你也不可以離開我。
唐書禾笑著回抱住我,輕聲說,當然。
我說屁,你考北大了怎麼辦。
他很認真地說,我的分數可以去國內任何一所大學,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我說哦,那我也考北大,你不要不考北大。
我想起我和他在新年的時候各自在家沒法見面,想得不行,天天聊到手機發熱也不解渴,躲著父母偷偷打電話,大年初三那天我們一直聊到凌晨,他藏在被窩裡,聲音悶悶的,小聲說:「什麼時候開學啊?」
我笑,小聲回他:「我也是,我長這麼大,從來沒這麼盼望開學。」
他清了清嗓子,說:「路懷……你要不要聽我唱歌。」
我愣了一下,說好啊當然啊,然後他就小聲地一句一句地唱,是那首我唱給他的歌,他自己去學了,自己練了,然後唱給我聽,他聲音真好聽啊,我從來沒聽過那麼清澈溫柔的聲音,但是由於聲音被壓得太低,很多音是啞掉的,像撩撥暗夜的信號,帶著電流的滋滋聲和被窩的溫暖味道溜過去,他唱愛是一種信仰把你帶到我的身旁,我笑著側過身,抱住被子,靜靜地聽,他唱完了,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說還是不好,有的地方破音了,我說唐書禾,你特麼怎麼這麼可愛。
那時候氣氛太好,我們都躺在床上,聽著對方的聲音與氣息,小男孩那種很原始的衝動讓我有心想干點什麼,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我想,等到我們都十八歲吧,反正來日方長。
後來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歸咎於誰,想想只好怪我自己。是我太年輕,年輕得翅膀還沒長硬,年輕得橫衝直撞又輕狂。
高三那年大概是大多數中國青少年人生中的至暗時刻。那一年每天早晨五點半起,例行跑操半小時,每天晚自習都有各科小測試,晚課上到半夜十一點,高壓得讓人失去夢想。我有的時候太喪了,他就在桌子下面偷偷牽我的手,他有時候犯困,我就伸手輕輕捏他的耳垂。不處對象的基本沒這種減壓待遇,所以那段時間,很多人都快瘋了。終於有一天,在考試途中,有個鬼才借著上廁所的機會偷偷溜出去,把學校的總電閘給拉了。
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是有人拉總閘,就以為是停電了,大家在沉默了兩秒之後,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班級里立刻騷動起來,亂得像菜市場。
「太好了有生之年三中終於停電了。」
「操,這教室就像我的成績一樣烏漆嘛黑。」
「咱們需要點蠟燭嗎?今天有誰過生日嗎順便慶祝一下?」
「爾康爾康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靠我剛才看見教導主任在那兒duaiduai地踩發電機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靜!」許茹喊道。
「好了好了,大家稍安勿躁。」政治老師窩在講台的椅子上,敲了敲講桌,「等來電,可以聊天,小一點聲。」
唐書禾在黑暗裡抱著肩膀靜靜地坐著,我趴在桌子上,大嘆一口氣:「媽的那這節課的考試是不是作廢了,我實在是寫不動了,政治的字也太他媽多了。」
唐書禾沒說話,摸索著把手放在我的後頸上,輕輕地捏,我反手握住了他纖細的手腕,就那麼握著。
政治老師還在強調:「這個一輪複習啊,剛剛開始,大家一定要注意聽,很多細節我都不會講第二遍了,你們要記住,一輪複習是你們的最後一次翻盤的機會……」
我小聲說:「這屋怎麼這麼黑啊,伸手不見五指的……哎你猜我在幹嘛?」
唐書禾:「……在伸手。」
「對了。」我很愉快地笑起來,把手放在他的臉上,捏他臉頰的薄薄軟軟的肉,他就默默地把臉靠在我的手上,兩個人在黑暗裡只有兩個模糊的影子,有點靜默而隱秘的親近。政治老師絮叨了一會兒一輪複習的重要性,看沒人搭理他,也就不吱聲了,在座位上窩成一個黑影,憨態可掬地一口口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