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唐書禾,」我說,「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嗎?」
唐書禾說:「這一頁,你蓋著的那些,是中國經濟史的紡織業部分。」
我:「……」
呔!何方妖孽!
記憶怪!
「學霸,霸霸,」我說,「你一天是不是有四十八小時啊,二十四小時做題二十四小時背書。」
唐書禾搖了搖頭,說:「後半本還不熟。」
我開始走神,這個角度陽光照在他身上,好像側臉是半透明的一樣,我趴在桌子上,頭枕著胳膊,和他胳膊肘挨著胳膊肘,突然說:「哎,學霸,你的眼睛這麼看是琥珀色的。」
他頓了頓,偏過頭,說:「是嗎?」
我說:「嗯。」
他的眼睛從歷史提綱上移開,和我四目相接,默默地看了我一會,突然收回了目光,把提綱翻過去一頁。
我說:「哎,能問問你為啥學文嗎?」
他不吱聲。
我太寂寞了,特想和他說話,他不搭理我我就接著說:「是因為特別喜歡嗎?」
他頓了頓,說:「特別喜歡。」
「那就可以理解了,」我說,「于思海那會兒就死活要學文,考歷史系,他爸非得讓他學理然後大學學醫,為這他跟家裡大幹一場,現在都鬧得特別僵。」
大海扭過頭,說:「我媽現在都不管我了,她覺得學文這人就頂算是廢了。」
唐書禾很認真地看了于思海一眼,說:「不是的。」
我說:「你當時跟你爸媽說要半道兒學文,他們沒什麼意見?」
唐書禾眨了眨眼,苦笑了一下,說:「分班考試當天,他們把我鎖在家裡了。」
我磕巴了一下:「……啊?那後來你怎麼考的試啊?」
唐書禾乾咳了一聲:「窗戶沒鎖。我……翻的窗。」
我:「……」
于思海:「……」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對唐書禾有友軍一樣的親切感了。
于思海愣了一會,說:「霸霸,你是真的牛逼……不是,這啥爹媽啊,控制欲怎麼這麼強。」
我樂:「你也別說別人。」
于思海說:「那我爸也沒打我也沒鎖我,他就說你要是去考試你就別認我這個爹。」
我給他捧哏:「那你怎麼說的。」
他說:「我說叔叔再見。」
我們仨全樂了,學習委員許茹在前面做題,特別不悅地喊了一聲:「安靜!」
于思海努了努嘴,轉了回去,我趴在桌子上,怎麼想怎麼想笑,戳了唐書禾一下,用口型說:「挺叛逆啊,小伙子。」
他搖頭笑了笑,我說:「真那麼喜歡啊。」
他看了看我,半晌,小聲說:「不僅是。」
他說:「我討厭屈服。」
我心頭一熱。
于思海說:「是這個理兒。」
啊,相比起來,我的家庭氛圍真的挺寬鬆的,我爸當了四五十年的知識分子,整個人非常淡然通透,文理分班那天,我說我要學文,我爸點了點頭,說你想好就行。
我媽更是,閒雲野鶴她是頭一份兒,前段時間分班考試之後開家長會,我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回來特別納悶地問我:「哎你們怎麼換班主任了?」
我:「……媽,我考文科班了。」
這種母子尷尬地相視一笑的場面在我十七年的人生中屢見不鮮,以至於我小時候一直懷疑我不是我媽十月懷胎生出來的,而是她拉出來的。
唉。
總之高二的第一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就在我們日復一日地扯淡,唐書禾日復一日地奮鬥中越來越近了,而在緊張刺激的考試之間,體育課算是唯一比較大段的悠閒時光。三中的體育課比X市的護城河還要水,偏偏我們校長前幾年去上海觀摩了素質教育之後腦門子一熱嚴禁其他科目占用體育課,而之前被迫體弱多病的體育老師此刻與我們一樣不知所措,只好放我們自由活動。
自由活動嘛,男生無外乎就是放羊和打球。九月的天溽暑還未消,我不樂意大熱的天兒跑一身臭汗,怪味兒的,而且懶得洗衣服,就謝絕了于思海和李睿的打球邀請,讓他們自己攢人去了,李睿的長劉海被汗打得透濕,他從犬牙差互的劉海縫隙里斜視著我,冷傲道:「路懷,有一天你死了你丫就是矯情死的。」
「我樂意,」我說,「我精緻,我還噴哥老官聯名香水呢你管得著嗎。」
李睿說:「你大爺的。」
我說:「你大爺讓你先把你頭上那幾根阿富汗狗毛紮起來,你也不嫌熱。」
那時節李睿還是個沒被歲月和甲方磨平稜角的刺兒頭,和我說話時常激情互噴,李睿甩了甩頭髮,走了。
我招呼唐書禾:「書禾去小賣部嗎。」
唐書禾正坐在樹蔭底下離群索居地背單詞,聽我招呼走了過來,我攬過他肩膀:「買冰棍去?」
唐書禾點了點頭。我們去小賣部轉了一圈,坐在操場旁邊樹蔭底下的單雙槓上吃冰棍,操場上我們班的同學三三兩兩,籃球場還有一小撮男生在打籃球。九月的天熱而安靜,風也不鬧,蟬鳴也消了,午後的陽光穿過樹蔭,細細碎碎地散在地上。我坐在單槓上晃悠腿,對坐在長椅上的唐書禾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還能從這兒倒掛金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