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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哎,」于思海在李睿的桌子上敦了敦,「我就坐蹋了能怎麼著。」
我說:「丫拿頭髮掄你。」
「操。」于思海樂了。我掃了一圈,問:「李睿呢?不說考完試男生搬桌椅嗎?」
他說:「走了,他啥時候管過這。」
我點點頭。于思海坐在李睿的桌子上來回蛄蛹,動一下李睿的桌板就吱兒一聲,特可憐,于思海充耳不聞,說:「哎,你知道嗎,理一班那個,唐書禾,改學文了。」
「都高二了,」我說,「他學文幹嘛,理科學得獨孤求敗了,空降文科班降維打擊我方數學成績麼?」
「誰知道,」于思海說,「他那個成績,考完分班試肯定是落在咱們班,不可能去文科平行班,哎你見過他吧?」
我說:「沒。」
「怎麼沒見過呢!」于思海一拍李睿的桌子,「上回李睿考試沒穿校服就是他抓的!」
「……哦,啊!」我也一拍李睿的桌子,「我想起來了。」
「輕點兒拍吧你們,」劉宏博路過,說,「睿哥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我趕緊摸了摸睿哥的棺材板,希望人沒事。
其實那次也不能說抓,唐書禾估計才是被年級主任抓去監督考試儀容儀表的,寒冬臘月就穿一件蒜皮一樣的校服,在門口站著,攔住了沒穿校服的李睿,說:「怎麼沒穿學生服。」
李睿費勁巴力地把眼睛從一堆門帘子一樣的頭髮中露出來,還沒來得及目露凶光,唐書禾看了一眼四周,沒老師,鬆開手,低聲說:「快走,下午記得穿。」把李睿放走了。
這件事讓我們對他陡然而生一種友軍的親切感,雖然我後來把這事兒給忘了。于思海乾脆以一種脫鞋上炕的姿勢盤腿坐在了李睿的桌子上,說:「他人不錯我覺得。」
我點點頭,把擦黑板用的抹布扔進水裡。
我還記得唐書禾第一次走進文(一)班的那天。那時我以為那只是普通的一天。經過高二的分班考試,有人從文一班掉到了文平行班,也有人從平行班考上來,而這個傳說中的唐書禾,在新學期的第一天的早晨踏進了文(一)班的教室,站在講台上,沉默地面對著陌生同學的目光,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字和人一樣清秀,有含而不露的頓挫筆鋒。
他寫完之後鞠了個躬就沒話了,我們班主任谷靜愣了一下,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帶頭鼓掌,然後我們就都一臉懵逼稀稀拉拉地鼓起掌來。谷靜拍了拍唐書禾的肩膀,說:「這位是從理一班考過來的唐書禾同學,大家都認識了吧?理科班字寫得這麼好的不多見啊,咱們班的某些同學,應該向書禾學習一下。」
谷靜瞟了我一眼,我深沉地伸出右手,跟她比了個朕知道了的手勢,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贊同,然後別cue我。
谷靜又加了一句:「路懷你學習一下。」
我:「……啊。」
于思海沒忍住笑出了聲,轉過來沖我擠眉弄眼。
谷靜說:「行了,書禾你先找個地方坐一下,我們還是老規矩,在學期的第一次月考之後進行座位調整。」
唐書禾對谷靜笑了笑,垂下眼睛,好像猶豫了一下,然後徑直把目光投向了我。
那是我和唐書禾的第一次對視,十七歲的小唐穿著三中白底藏青色條紋的校服,有一張白淨清秀的瘦骨臉,一雙微微下彎的細長眼睛,在八月夏末早晨的燦燦清風裡,發梢幾乎是透明的,他就那樣站在那裡,我胳膊搭在窗邊,正盯著課程表發呆,看見他望過來,一愣,反應過來,有空座位的只有後幾排,我們班後幾排那就跟不買門票進動物園似的,也就我長得比較面善,我對唐書禾點了點頭,舉手說:「老師讓他坐我這吧。」
谷靜點頭,對唐書禾擺手示意讓他過去,唐書禾一邊走一邊把校服上衣的拉鏈拉到了最頂端,遮住了小半張臉,然後坐了下來,把背上的一個挺大的灰色帆布書包輕輕放在地上,轉過來沖我笑了笑。
「Hello,」我說,「我叫路……」
「路懷。」唐書禾輕聲說,「我認識你。」
我一愣,然後樂了:「我這麼出名啊。」
于思海在前排扭過頭問我:「是不是咱們半夜翻牆回宿舍那次……」
「操,」我說,「你他媽能不能盼我點好。」
唐書禾笑著搖頭。谷靜在上面做考試總結,說到語文,突然又把我薅了出來:「路懷,年段語文最高分還是你,但是我勸你不要因為自己的天賦和一點小聰明沾沾自喜,我們辦公室判卷子的時候老師都在說,路懷的字要是再好看一點——起碼工整一點,不光語文,他所有科目的分數都會更高。」
每次考試之後單獨呲噠我已經是谷老師的傳統項目了,谷老師每每對著我的丑字總是非常痛心疾首,剛分班的時候她還送了我一本字帖,然後指著我作文第一行那個像老太太挎筐一樣的「的」字,委婉地說:「你看這個字,它就長得有些不合情理。」
話說那個時候我也是有用心練過字的,只是文科班文字量太大,我的字就逐漸又變得潦草起來,從「有點那個意思」到「還不錯」,到「越來越好了」再到字體像被吹歪了一樣逐漸傾斜,最後變成老太太挎筐。
谷靜還在痛心疾首:「理一班老師管我要這次的高分作文,說是要印給學生看,我都不敢把你的交給她,馬王堆的出土文獻都比你的字好認啊,路懷啊,你說你讓理一班的同學怎麼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