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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35 作者: 王孫何許
    于思海打了個哈哈,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啊,小唐來了啊,就差你了,來來來坐這兒坐這兒。」

    他沒動。我整理了一下表情,抬起頭。

    唐書禾站在離我一張桌子那麼遠的地方,下半張臉藏在駝色風衣的立領後面,在與我對視的那一瞬間,他把臉抬起來,倉促地對我笑了一下。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整個人傻在那兒。他瘦了,臉上有了稜角,下頦的弧度像瘦金體根骨嶙峋的頓筆,臉色不大好,八年前他是個唇紅齒白的漂亮孩子,現在唇色有點發白,對視的第一眼感覺好些年都過去了,可是他一笑,細長的眉微微下垂的眼角,那模樣一點也沒變,連神態都還是那麼怯生生的,好像八年光陰縮地成寸,他還是站在高三樓通往小賣部的那條柏油路上,那棵高大的丁香樹下,把半張臉藏在立起來的校服領子後面,對我露出一個微笑。

    于思海站了起來,說:「啊那個,我吃差不多了,我上個廁所啊,路懷你要是想吃你自己加副碗筷。」

    我:「……你他媽後兩句話能不能不連一起說。」

    于思海俠肝義膽,哈哈一笑,二話沒說,跑了,給我空出了一個位子。我心裡對他抱拳,坐在他的位子上。唐書禾坐在我旁邊。大概是我們倆之間的氣氛尷尬得過於明顯了,整桌人都僵硬起來,一時沒什麼話,我笑了笑,往回找補:「好些年不見你了哈。國外回來一趟太不容易了。」

    唐書禾點了點頭,他轉過臉來,看著我的眼睛,又認認真真補了一句:「嗯,回來了。」

    我哽了一下,對面有女同學說:「小唐同志這些年都在國外幹嘛啊?「

    唐書禾說:「做研究,教書。」

    哦,教書啊,挺好的。

    「嚯,」女同學樂了,「高級知識分子啊唐教授。」

    唐書禾低著頭,挺靦腆地笑,有人問:「這次回來能待多久啊?」

    唐書禾頓了頓,說:「不走了。」

    我沒忍住,冒了一句:「不走了啊?」

    唐書禾嗯了一聲,看著我重複了一遍:「不會走了。」

    我摸了摸鼻子,說:「想好在哪落腳了嗎?」

    唐書禾說:「我……我都辦好了。就在X城,我在X大教書。」

    我說:「哦……那還挺巧的,哈哈,咱們倆在一個城市。」

    唐書禾低著頭笑了笑,說:「嗯。」

    我溜過來太久了,伴郎那邊叫我:「路懷!」

    唐書禾猛地一抬頭,我笑了笑,站了起來,餘光里是他那件駝色風衣的紋路,我說:「那什麼,那邊叫我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把于思海的椅子往裡推了推,唐書禾低垂的眼睫毛急遽地抖動了幾下,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

    他小聲說:「路懷……給我一個聯繫方式好嗎。」

    我愣了一下,說:「行。你掃我微信吧,我沒換手機號,你,你還記得我電話吧?」

    他點了點頭,低著頭掃我的微信。我看著他烏黑的發頂,忍不住露了一句。我說:「微信號,其實我也給你發過。」

    唐書禾的手一頓,半晌,說:「……什麼時候。」

    我嘆了口氣,說:「四年前。」

    唐書禾捏緊了手機,露出一點熟悉得讓人恍惚的窘迫神色:「我……」

    我沒明白他有什麼好窘迫的,他甩了我在先,不回我也正常,我笑了笑,往回打圓場:「換手機號了吧?」

    他說:「嗯。」我站著,瞥見他在通訊錄里寫我的名字,A1路,雖然看著像個公交站牌上的名兒,但是這樣能把我排在通訊錄的第一個。

    我看見了,怔了怔,不明白他這樣是什麼意思。他輸完,抬頭發現我在看他,喉結動了動,說:「你……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說:「問什麼?」

    他想了想,搖了搖頭,叫我:「路懷。」

    他聲音一直是這樣輕輕的,嘈雜的時候不得不附耳過去才能聽清,我彎下腰:「什麼?」

    我聽見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他伸手捏住了桌子上高腳酒杯細長的腳,有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是在掐著自己細長的頸項。唐書禾的聲音有些抖,當那之後我終於明白了他即將說出口的那句話的意思的時候,我才發覺,他當時的語氣像念十萬遍江城子,無數個不思量自難忘的仄仄平平。

    他說:「你相信嗎……愛是一種本能。」

    我怔住,彎著腰僵在那裡,壓根想不到他會說這樣一句話,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睛都是紅的,捏著高腳杯手一直在不自覺地晃杯子裡的酒液,一杯子的波濤洶湧,身後有人又喊了我一遍:「路懷!等會兒再吃先來拍照!」

    我應了一句:「來了!」

    我乾笑了兩聲:「突然說這個……你搞科研的新課題?挺好的……我得先走了,再聯繫啊。」

    我轉身離開,差點被地上的紅毯絆一趔趄,李睿看見我,一胳膊把我攬過來,說:「來了?我剛看小唐在那看你。」

    我沒回頭,說:「是嗎?」

    李睿有點喝多了,整個人都洋溢著有老婆的幸福芬芳,特豪爽地揮了揮手:「你們乾脆和好算了。」

    我頓了頓,苦笑道:「人家當年和我斷得可乾淨了,怎麼可能再吃回頭草。」

    「呦,」李睿樂了,「那萬一人家就想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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