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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00:15 作者: 水在鏡中
    直到那個夜晚過去許久,郁青才意識到,他們倆誰也沒提別的事,那些令人煩心的事。

    潤生甚至破天荒地忽略了黃依娜。他那段時間情緒似乎鬆弛了一些。儘管仍然有些不甘不願,但至少在某些事上收斂了許多。

    無奈歸無奈,可時不時隔著或近或遠的距離凝望彼此,又有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

    短暫的花季很快過去,所有人也重新回到了略顯忙碌的狀態里。

    車間的忙是一回事,設計院的忙是另外一回事。廠里有新機研發任務,雖然沒有什麼定死了的時間線,但參與者都能感受到任務的艱巨。

    潤生他們那邊在設計實驗模擬。方案還沒最終定下來,那是總設計師要決定的東西,他的主要工作是測算,大多數時候呆在廠區的實驗室里,隔三差五還要往北廠區的飛行院跑一跑。

    郁青這邊則是開始接觸一手的涉密資料,偶爾會上個課,基本上是埋頭在資料里勤勤懇懇工作和學習。對他來說,知識一點點增加,譯稿一張張疊高,這些都會讓他有微小的成就感。前輩誇他聰明上進,他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心裡知道自己也不是多聰明,只是比別人更耐心些。翻譯室常有公出的機會。郁青會兩門外語,而且口語都不錯,所以偶爾也會被領導推薦去出個差。

    廠里的工作和生活基本上沒什麼大的波瀾,職工的人生軌跡也都大同小異。

    夏天的時候,二胖和唐麗結了婚,親朋好友都到場了。婚禮辦得簡樸又熱鬧,郁青做了伴郎。許久沒見的何越也到了,身邊挽著個沒見過的姑娘。大伙兒心照不宣,誰都沒有多問。

    何越看起來過得相當不錯,據說年紀輕輕就升了副科長。郁青和他聊天,兩三句話總是要沉默一下,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或許是太久沒見的緣故,他總覺得曾經的麻杆兒已經模糊了,而講話總是拿腔拿調的何越看起來有些陌生。

    郁青也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巧柔,她是伴娘。巧柔還是老樣子,安安靜靜地,跟在唐麗身邊忙前忙後,把什麼都打理得很妥帖。見了郁青,她也只是溫柔地笑笑,並沒有其他的話。

    兒時的夥伴能來的都來了,郁青看著黃依娜挽著林巧柔,張羅要照相,便也拉著潤生過去了。大家和新郎新娘湊在一處,拍了張照片。

    二胖的婚禮結束,郁青就出差去外地參加培訓了。這次離開的時間有點兒久,差不多走了兩個月,再回來已經是秋天了。

    他清早下了班車,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去江北的試飛院交接文件和工作。忙了一上午,等到事情辦完出來,驚喜地在樹蔭下看見了想念許久的身影。

    潤生捲起手上的材料,從郁青一揚下巴。初秋的陽光總是很明亮,他穿著件白襯衫,看上去清涼又乾淨——反正從小到大,除了夏天,他什麼時候都比別人穿得少。

    上班時間,辦公樓前空蕩蕩的。郁青按捺著喜悅,向他走了過去:「怎麼在這兒啊?」

    「去試飛機場那邊辦事,想著差不多能碰見你,就過來了。」

    他順手接過郁青的行李箱,兩個人一起慢慢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聊天。

    郁青問他明信片收到沒有,在外地的時候每周都有寄明信片。潤生表示都收到了,好好地留著呢。

    走到路口,潤生卻沒往班車站點拐,而是直接走了過去。這是想散步的意思。郁青忍不住笑他:「你這算不算是曠工啊?」

    「正常休息而已。」潤生打了個呵欠:「前陣子老加班。」

    郁青仔細打量著他的黑眼圈兒:「你是不是又失眠了。」

    「嗯,想你嘛。」潤生瞥見郁青嚴肅起來的臉,玩笑的情緒淡了。他嘆了口氣:「實驗不太順利,項目組一直在改方案。」

    郁青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

    他們順著林蔭道往前走,最後拐上小路,那裡有個小小的紀念園。兩個人在石碑邊的花壇上坐了下來,郁青看到了碑上的字——是紀念試飛院的落成。下頭的石台上刻著「航空報國,忠誠奉獻」的紅字。

    他望著那幾個大字,輕聲道:「談合作意向的時候,我在旁邊做口譯,覺得好不甘心。人家賺著我們的錢,還要看不起我們。真希望能早點兒擁有隻屬於咱們自己的飛機啊。」

    「是啊。」潤生望著那塊石碑,也有些出神:「只有比別人強,才能讓別人不敢欺負。」他的目光慢慢堅定起來:「總有一天,咱們的名字也會刻到那塊石碑上的。」

    「是你的名字。」郁青認真道:「我只是個翻譯呀。」

    「翻譯怎麼了。飛機又不是靠一個人就能造出來的。」潤生正色道。

    郁青笑了:「我覺得……你這幾年有點兒變了。」

    「哪裡變了?」潤生不解道。

    「你小時候性子特別獨,因為太聰明了,誰都瞧不起……現在眼裡可以看到別人了。」郁青微笑。

    「造飛機本來也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行業的事。」潤生坦然:「我一個小設計員,只能把我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餘下的還是要靠別人啊。」

    一架飛機從他們頭頂掠過。直到它消失在視線里,郁青仍然能聽到發動機遙遠的轟鳴。晴空碧藍,雲朵慢慢地飄動,像巨大的棉花糖划過金色的樹梢。

    潤生雙手向後撐住,望著天空,喃喃道:「牛皮好吹,做起來還是挺難的……我那個方案還沒改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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