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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48:24 作者: 池小苔
宋錫陽自然不許。
書庭眉頭一皺,還想再爭論,陸行雲擺擺手,轉身朝眾人掃了掃,抿住薄唇,朝他們跪了下去。
「誠如諸位所見,陸某有不得已的緣由,需要宋大人的泣血珠,求諸位成全,施捨陸某二兩白米。」
他望著眾人,漆黑的眼眸似河底的碧石,清透沉靜,有種浸透人心的力量。
眾人沒想到以他如今的尊崇,居然會向他們這些底層的螻蟻下跪,先是一驚,爾後紛紛後退,表情各異,有疑惑不解,更有奚落得意。
自打陸行雲的形象在他們心裡大跌,他們就不在像以前那樣,將他高高舉起,此刻,反倒有些看著神墜落的快意。
瞧啊,不是高高在上嗎?也有向他們下跪的時候。
見他們沒有反應,陸行雲脊背一緊,又重複道:「求諸位成全!」
然而,看笑話者眾,施以援手者寡,除了三兩個對他深信不疑,又憐憫他的施捨了白米,其他人只看著並不動。
書庭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侯爺,就算你為了泣血珠,那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如今你落了水,這濕衣服還裹在身上,這麼下去怕是要得病,你還是先把衣裳換了吧。」
沉吟片刻,陸行雲點點頭,起身跟著他去了附近的店鋪,買了身新衣換上。稍作休整,簡單用了幾口飯,主僕二人便挨家挨戶求過去,沒到一家,陸行雲便跪在地上,誠心祈求。
陸行雲的事早在附近傳開了,眾人心裡對他不滿,尤其是他這種好人,做錯一件事,那便是大惡不赦。
所以眾人紛紛閉門不出,只有少數心軟的才拿米施捨。
日影漸落,寒夜裡淒風呼呼地刮,吹在臉上跟刀子似的。陸行雲身子本就單薄,這樣一凍,臉色又白又清,嘴唇和手也不停地顫抖,書庭勸他休息一晚,可他說姜知柳找的這麼急,也許是有急用。
書庭喟然一嘆,只好跟著他。
可肯開門的人著實太少,往往十家才有一家肯開門的,乞討了一個時辰,也才乞討到一斤。幸而有位老者從城外回來,聽說這事,忙趕過來,說他幾年前去京城流落在外,是陸行雲救了他,給了他回鄉的路費。
還說了好些他在京城聽到的,關於陸行云為民伸冤、為百姓謀福的事,他說陸行雲縱然有萬兩黃金,那也是侯府先輩打拼得來,是聖上御賜,又不是他的錯。
經他這樣說,那對對他有偏見的民眾這才改觀,紛紛拿米施捨。可宋錫陽卻派人跟著,說非得陸行雲一家家討過去才行,故而他只好按他所說一路乞討。
到子夜時,終於討夠了一百家,二十斤米。
討夠米,陸行雲立即帶去宋家,交給宋錫陽。掃了眼書庭手中的米,宋錫陽唇角一挑,眉梢眼角俱是譏屑:「陸大人還真是能屈能伸啊,得了,既然你這麼誠心,那下官也不好再為難大人了。」
「留下黃金,大人便可帶著泣血珠離開了。」
泣血珠雖然稀有,但本身的價值最多不過千金,他留在身畔多年,不過是拋不下過去那段輝煌。這些年窩在此地,受人冷眼,他也看淡了,換些金銀好吃好喝才是真。
陸行雲眸光一松,拂了拂袖中的珠子,道:「此次外出,我並未帶那麼多金銀,不如我寫下欠條,回頭你去侯府取吧。」
「也罷,算我服了你了,欠條就欠條。」宋錫陽嘆了嘆,扶額坐下。
陸行雲的為人他還是信得過的。
片刻後,下人端了筆墨紙硯過來,陸行雲揮筆寫下欠條,並按了手印為憑。臨走前,他朝宋錫陽看了看,目光清冷:「宋大人,泣血珠一事陸某有虧,但七年前的事,陸某問心無愧。」說罷咳了咳,闊步離去。
銀白的月芒下,他身形消瘦若孤松嶙峋,但胸背筆直、氣度沉穩,蒼白的面容似冷玉籠了層薄輝。
望著他被暗夜淹沒的身影,宋錫陽拳頭一緊,眸中燃起一團怒火,恨恨地拍在桌子上,力度之大,連拇指上的扳指都拍碎了。
因雍縣和勉縣一東一西,距離較遠,陸行雲只稍作休息,天不亮就起程出發,行了整整一日才到了雍縣,將泣血珠交給李員外。
望著床畔的陸行雲,書庭搖搖頭,心裡泛起深深的感慨。
情之一字,當真誤人吶。
稍頃,李員外從偏門走了進來,身後的下人捧著一隻碧青色的瓷瓶,上面映著碧柳花紋。
陸行雲眸光一亮,道了聲謝,伸手接過,觸手光滑冰涼,色澤細膩清透,造型精美,確實是難得的佳品。
只唯獨上面的畫,筆鋒朴著,甚至有點粗陋,與瓷瓶的鍛造工藝不符。
陸行雲眉頭微蹙,朝李員外望去:「李員外,這瓶子看起來確實不錯,只這花紋並非絕佳,為何李家如此看中?」
李員外面上一僵,郝然道:「說來慚愧,其實這瓷瓶就是家父所鍛造。」
「啊?」
李員外嘆了嘆,目光逐漸飄遠:「三十年前,家父師從景德鎮有名的瓷器大師,他天資奇高,煅燒的水平直追其師。」
「後來,他認識了一個叫柳三娘的女子,那女子出身武林世家,為人豪爽,引得家父欽慕不已。」
聽到這,陸行雲神情一震,脫口道:「可是兗州柳家?」
「對,你怎麼知道?」
陸行雲深吸了口氣,感慨道:「實不相瞞,這柳三娘正是鄙人的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