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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48:24 作者: 池小苔
他顫抖地拿起筆,一筆一划寫下自己的名字,雖然他極力控制,可手依然有些抖,字跡發顫,不似往日那般工整。
簽好字,他又用拇指按住印泥,在名字上落下一個清晰的指印,色澤鮮紅明亮,在一眾漆黑的字跡中,顯得格外刺眼。
手握成拳頭,陡然垂落。
他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姜知柳,揚唇,露出如水般溫柔的笑意:「如你所願,你自由了。」
他的聲音溫和中含了幾分沙啞,笑得好似隱在氤氳水霧裡的銀月,那麼明亮卻那麼傷感。
姜知柳眸光一恍,心裡似打翻了五味瓶,這明明是她最想要的結果,可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並不如她想像中的喜悅。
她低眉掃了眼契書上的字跡,抿唇道:「多謝。」
依舊只有這兩個字。
「謝什麼,這本就是我的職責。」他淺淺笑著,故意以輕鬆的口吻說出來,可眼尾的紅卻出賣了他。
之前他不曾盡到丈夫的義務與職責,如今也算是全了。
姜知柳微怔,目中泛起一絲複雜。
「那...我走了。」
「嗯。」
女子頷了頷首,末了,又補充了句:「那我送你。」
若是以往,陸行雲必定會因為這句話高興,可此刻,他體會到的是她對他的客氣,是對外人的那種客氣。
「好。」
陸行雲微微一笑,當先往外走,姜知柳將燁燁交給綠枝,跟在後面。兩人的距離不近不遠,有種可以的疏離。
陸行雲慢慢行著,時不時用餘光打量她兩眼,見她低眉望著地上的路,臉上平靜的好似一汪湖。
短短几步的距離,陸行雲心裡卻無比的留戀,他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每走一步就好像有針在心口扎一下,泛起絲縷般的痛意。
終於到了門外,二人堪堪停住,一輛騎馬從姜知柳右邊奔馳而來,速度快的驚人。
「小心!」
陸行雲的心懸到嗓子眼,本能地摟住姜知柳的肩膀,往旁邊避開。髮絲微揚間,兩人在原地打了個旋,陸行雲的披風被那人帶起,轉了個圈,霍然落在地上。
感受著熟悉又陌生的溫度,姜知柳身子驟僵,忙退了兩步。
「多謝。」
她凝眉,臉上的表情有些牴觸。
陸行雲的心像是被劍戳了個大窟窿,冷風呼啦啦直往進灌,他的手抬了抬,復又落下。
「你沒事吧?」
「沒事。」她搖搖頭。
「嗯。」陸行雲鬆了口氣,書庭將地上的披風撿起來,披在他身上。看到白色的披風,姜知柳怔了怔,正是她那年送給他的那件,看邊角已經陳舊,但卻洗的很是潔白,可以看出主人的愛惜。
手緊了緊,姜知柳低眉,掩去了眼底的神色:「我先回去了。」身子一轉,快步走進院子。
「砰」,院門隨之闔上。
不輕不重的聲音落在他耳畔,卻似巨石撞入他心湖,激起驚濤駭浪,拍得他心口陣陣發痛。
望著冷硬的門扉,陸行雲拳頭一緊,整顆人像是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地獄,視線被黑暗吞噬,所見皆為黑白,再也沒有一點光彩。
身上像是浸入了冰冷的湖裡,徹骨的嚴寒和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裹挾而來,迫的他喘不過氣,胸口的洞被那寒意越捅越大,逐漸將他整個人吞噬。
這一刻,終於來了。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他們,只有他和她。
他立在那裡,如同石化的雕像,一動不動。斜暉盡去,天色逐漸被黑暗籠罩,寒冷的風一陣陣刮來,撞得門扉哐哐作響。
望著他如枯葉般虛弱落寞的身影,書庭黯然一嘆,無聲地邊上守著。
當長街上的宅燈亮又滅,四周的人家由歡鬧到寂靜,當稀疏的星月高高懸起,陸行雲終於動了,只他立的太久,身子都麻木了,雙腳跟灌了鉛似的,每走一步都沉重極了。
書庭正想扶他,卻被他推開了。
暗淡的檐燈下,他扶著冷硬的牆,一步一步蹣跚地前行。短短几步路,他足足走了一盞茶,終於他回到院子進了屋。
書庭想跟進去,陸行雲卻抬手,背影淒清的好似寒風中的蘆葦:「別過來。」
他搖搖晃晃往裡走,終於消失在書庭的視線里。書庭目中泛起擔憂之色,又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只能在外面候著,這一守就是整宿。
翌日清晨,他故意挨了時辰,等日影高掛時,才推門進去,可剛進屋,他就看見陸行雲呆坐在桌畔,雙眸呆滯布滿血絲,眼角烏青,疲憊得像是一夜都沒有睡。
書庭瞳孔一緊,張了張唇,卻只化作一聲輕嘆,端著銅盆走到近前,默默服侍他洗漱,挑了件他素日常穿的衣服。
正要離去時,身後卻傳來男子淡淡的聲音:「去買件大紅的。」
書庭一驚,回身望去,見陸行雲站在窗前,默然地望著隔壁院子裡那棵已經稀疏的桂花樹。
「好。」他應了一聲,立即出去,跑遍了整個杭州城,挑了七八件各個樣式的大紅衣袍。
陸行雲看過之後,指了最中間那件,腰封上有祥雲紋路的。
之後陸行雲便留在院子裡養傷,時而看書,時而立在廊下看那棵桂花樹,但大多時間卻在閉目沉思,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般過了半個月,已是隆冬時節,杭州迎來了第一場鵝毛般的大雪,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將整個杭州銀裝素裹,望之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