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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5:39:08 作者: 鹿之也
最終的轉機出現在第五日夜裡。那夜狂風忽起,驟雨傾盆,豆大的雨點密集地打在瓦片上,在空蕩蕩的宮殿裡泛起不祥的回音。床邊的胡太醫再一次緊張地去號虞淮安的脈,穀雨則愁眉苦臉地支著下巴坐在一邊。忽然之間,在這一片嘈雜的寂寥中,他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旁的動靜,如疾奔的馬蹄砸在青石板上的水窪里,在夜幕里令人心驚。
——是誰?誰有膽子在這井然森嚴的宮中策馬?!
穀雨下意識地自座椅上站起,心臟因不明的期待發出怦怦的響聲。可待他再聽,簾外的馬蹄聲卻已止了,好似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他臆想出來的一場幻覺。穀雨愣愣地站在原地,面對著胡太醫「你怎麼了」的質疑,陡然生出一種想哭的感覺。
正在這時,承容殿的大門被人粗暴地推開,一道戴著斗笠的黑衣人影扶著門框邁步進來。外頭下著這樣大的雨,他從頭到腳都濕透了,衣角和帽檐滴滴答答淌著水,所站的地方頃刻之間便匯聚成一小灘水漬。
他抬手揭掉那頂斗笠,露出底下一張混雜著血跡與雨水的、蒼白疲倦的臉。
「陛下——!!!」
見著那人的廬山真面目,胡太醫霎時驚呼出聲,顫顫巍巍地小跑著前來:
「陛下,您終於回來了!大人他——您怎麼樣?!五息草可拿到了沒有?!!」
他的大呼小叫此刻聽在許即墨耳朵里如驚雷一般,震得他頭疼。他極輕地皺了皺眉,有些機械地抬起左手,從衣襟里摸出保存完好的一個小袋,輕輕放到胡太醫手上。他做這一切時穀雨就站在旁邊,總覺得有哪裡說不出的奇怪。隨著他的目光下移,穀雨忽然瞪大了眼睛——方才因他穿著玄色衣衫看不真切,此刻湊近了,卻見他的右手自始至終無力地在身側垂著,順著衣袖滴下來的液體褐紅不清,像是混雜著血跡。穀雨驚了一下,正想提醒胡太醫,卻見許即墨在將五息草交出的一瞬間,整個人跟失了平衡一般向前栽去,同時一大口鮮血便噴了出來。胡太醫草藥還沒接穩,又得趕緊幫著穀雨去扶人,手忙腳亂的,可驚壞了他那顆老心臟。
許即墨面如金紙地癱倒在穀雨懷裡,卻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操著喑啞的喉嚨用盡最後氣力只說了一句:
「救他......」
***
兩個月後。
虞淮安半倚在承容殿二層的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俯視著過往的人群。這個點從這經過的多是一些去找許即墨私下議事的官員,虞淮安看著看著,忽就有些懷念起了從前的自己。
雖說這兩個月以來許即墨將他養得不可謂不好,不但每日陪護著一直到他眼睛和雙腿復原,甚至還將他養多了幾兩肉,連氣色都好了許多。可若真要雞蛋裡挑骨頭地讓虞淮安說出對目前的生活有哪裡不滿,那麼恐怕只有一點——實在是太閒了。
他身上那些大毛病明明都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許即墨卻還將他當個寶貝似的供著,一點事也不讓他干,連每日的看書時間都要約法三章,絕不讓他過度勞累了眼睛。虞淮安在承容殿待的實在無聊,這不,正好芒種來同他請願說想回去打理侯府,他便想趁此機會與芒種一同「溜」出宮去,回那久違的「家裡」看看。
虞淮安在二樓站著的期間,芒種還在屋裡收拾東西。虞淮安等了太久,直到暖暖的太陽將他整個人都曬得有些困倦起來,才懶洋洋地沖屋裡喚了一句:「芒種——好了沒啊?」
「好了——好了——」
芒種的聲音自遠及近地傳來,伴隨著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虞淮安轉過身來,便看見芒種拎著大包小包氣喘吁吁,裡頭全是她進宮時帶在身邊的行李。
虞淮安自然而然地接過兩個最沉的,善意地打趣:「宮中離侯府不過半個時辰的距離,你怎麼搞得跟搬家似的。」
芒種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地任主子替自己扛行李,末了不放心地問一句:「您真的,只是回家看看吧?」
她這話問得著實奇怪,虞淮安一頭霧水地挑眉:「怎麼,不歡迎?」
芒種趕忙惶恐地擺手:「不是不是,我哪敢啊,侯府可是您的家。我的意思是,您真的不是因為聽著了昨日宮裡頭的傳言,跟陛下鬧脾氣才......?」
傳言?虞淮安想了想,反應過來後啞然失笑:「那個啊。我當是什麼事呢。」
自打他病癒以來,這段時日與許即墨的相處可謂是前嫌盡釋、蜜裡調油。芒種穀雨以及全公公等人看得甚是欣慰,偏生總有那些個不長眼的要上來對許即墨的婚事指手畫腳——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們,畢竟以許即墨的才貌地位、加之到了適婚的年紀卻後宮無人,簡直成了全天下公侯貴胄之女夢寐以求的黃金「單身漢」。於是在處理政務之餘,許即墨還要打發那些個說媒的、為自家女兒引薦的,簡直煩不勝煩。他又不能聲張與虞淮安的關係,以免為對方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只好想盡辦法以各種理由推脫。
然而,人們內心似乎都認準了一個道理——自古帝王就沒有不娶妃的。是以不管許即墨好說歹說,仍有各色人等擠破了頭地往他身邊塞人。
這不,戶部尚書家的小姐就是個狠的。也不知是買通了哪些宮人、又是從哪得到的消息,竟是偷偷摸摸進了宮裡,潛伏在許即墨經由之路上,以精湛的演技在許即墨面前「不小心」跌落湖水之中。彼時許即墨正在回承容殿的路上,身邊除了個不會武功的小太監以外沒有旁人。他自己輕功絕佳,救個姑娘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是以也沒有將那小姐微紅的臉與含羞帶怯的模樣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