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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頁

2023-08-29 15:39:08 作者: 鹿之也
    許即墨頭一次知道,為一個人心痛的感覺竟然會傳達到生理上。那感覺不同於從前他們互放狠話時那種刀插在心頭的銳痛,而是綿綿密密的,痛得他直不起腰來。

    他又回憶起方才郎中來替虞淮安檢查時,說的那番話。

    他說虞淮安的眼睛是看不見了沒錯,卻不是器官上受了什麼實質性的損傷,而是五內衰竭所帶來的併發症。他這眼睛雖已不能視物,在強光刺激之下還是會有極其刺痛不適的感覺,所以才時時以一段輕薄的白綃遮著。

    至於他那雙腿也是如此。骨頭筋脈皆不見病症,不過是因他如今太過虛弱,連支撐自己自如行走的能力都沒有了。

    許即墨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喉間哽咽,只能死死咬牙忍著,替虞淮安系上白綃的時候手都在抖。原本他已用了好長時間才讓自己稍稍冷靜下來,不料此刻與虞淮安面面相對,他一想到那雙溫潤清冽的含情眼此刻卻不得不失了焦距、藏在白綃之下的模樣,禁不住又是一陣悲從中來。「吧嗒」一聲,什麼東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去,正正砸在虞淮安手背。

    起初虞淮安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只覺出一點滾燙的潮意,幾乎要將他灼傷了。

    許即墨低頭一看,大為驚慌,迅速伸手將那一點水漬抹掉,卻架不住愈來愈多相同的液體從自己臉頰滑落,一顆一顆砸在被單上、虞淮安的和他自己的手上,停都停不下來。

    這下虞淮安好似也反應過來了。他愣了一下,沒去管自己手背上一片濕意,有些猶疑地抬手,試探地伸向許即墨的方向。許即墨實在不願叫他知道自己哭得這般丟人,可是虞淮安實在太久不曾主動觸碰他,他無論如何也不想錯失這樣的機會。於是他終究沒有躲開,甚至主動往虞淮安尋不到方向的手邊湊了一湊。

    虞淮安知道,許即墨是不怎麼會哭泣的。哪怕是二人吵的最凶、說話最重的時候,許即墨也不過是紅了眼眶。可如今他伸出手,卻摸到滿臉心碎的濕意。

    他......將這人惹哭了?

    不知為何,明明眼睛是什麼都看不見的,可虞淮安的腦海中,卻無端浮現起許即墨傷心的、委屈的、眼眶通紅的臉。他如被刺痛了一般猛地縮回手,然而這次許即墨卻不肯放過,擒住了他的手腕貼回自己臉邊。他先是用臉頰蹭了蹭,又偏頭去吻虞淮安的掌心,過程中仍在不斷落淚,既像失而復得的狂喜,又像是極度害怕再次失去。到最後他再也壓抑不住,弓著身子嗚咽出聲,嘴裡斷斷續續地反覆說:「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你別離開我,我知道錯了......」

    你有什麼錯呢。虞淮安心想,是我錯了。

    是他太過貪心,是他猶豫不決,才害得兩人糾糾葛葛,痛苦了那麼多年。

    所以後來許即墨終於被他傷透了心,說自己「累了」,說不要他了。於是虞淮安便如他所願地放他離開,安慰自己說,至少是許即墨主動先放了手,也好過留在自己身邊,面對生離死別那非人所能承受的痛。

    可是......明明他在京中過得一切安好,為什麼又要大費周章地找來這裡,為什麼......又哭得這樣傷心?

    可不管是因為什麼,那種被許即墨放棄的痛苦,虞淮安是無論如何不願、也無法再承受一次了。他下意識又想以手去捂住作痛的心臟,卻是生生忍住了,費了全部力氣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冷漠表情:

    「你來找我,想要什麼?」

    說罷停了片刻,又問:「穀雨呢?」

    許即墨知道他是怕自己對穀雨做些什麼,趕忙澄清:「穀雨很安全。我是在來的路上碰巧遇到他,他現在跟我的人在一起。」

    他頓了頓,才敢鼓起勇氣回答第一個問題:

    「我想要......你跟我回去。」

    他想到虞淮安應當會不願意,卻沒想到他拒絕得如此乾脆:

    「我不要。」

    就算看不清白綃之下虞淮安的表情,單從他繃得緊緊的脊背許即墨也能看出,他是戒備的、抗拒的。他無意識地攥著被單,裝作冷靜平和地與許即墨講道理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京城近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值當陛下你千里迢迢地找到這裡來。但如你所見,我現在只是廢人一個。我身上,應該沒有值得陛下想要的東西了吧。」

    許即墨被那句生疏至極的「陛下」一噎,沒想到在虞淮安眼中,自己此番來找他居然只是別有所圖。他忍下胸中情緒,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想要你,你這個人。」

    這句話說出來,分明是實打實的真心。虞淮安怎麼也不會想到,在他消失的這一個月里,這一個念頭幾乎要被許即墨在心底翻來覆去揉碎了。此時此刻終於被珍而重之地捧到他面前,虞淮安卻只是淺淺淡淡地別開了眼。

    「......別這樣。」他輕聲說。

    ——明明,是你不要我的。

    虞淮安垂眸掩藏了情緒,接著說:「從前侯府中的東西,我一樣也沒帶走。你有什麼想要的,自己差人去取便是。至於其他的,我也給不了你什麼了。明日一早你便走吧,別再來這裡了。」

    「我......」

    許即墨自然不依,卻又不好同他發脾氣。沉默了半晌,竟是臉一板嘴一撅,像從前在侯府一般擺起了恃寵而驕的架子:

    「......我不。反正你也現在跑不掉,這次你非跟我回宮不可。我只是來通知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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