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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5:39:08 作者: 鹿之也
裴玘顯然也看見了那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旗,一瞬間臉色驟變。這才意識到,方才他在與陳朔纏鬥之時,後方那陣騷動以及城內隱約可聞的一片「有內應!」、「反賊奪城!」的喊聲,並非是敵軍虛張聲勢擾亂人心的伎倆。彼時他並非毫無慌亂,可至少還是心存僥倖,心道,沒關係,還有「老師」在——
只要城中還有老師坐鎮,一定不會出事的。
裴玘也說不明白自己對那人無條件的信任起於何處。可他就是盲目地相信著,不論發生何事,那人都不會放棄自己,會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
是以,在發現城頭森嚴的守衛此刻全然不見了蹤影、城內甚至明目張胆換上了代表南魏領土的旗幟時,比起失去曹山甚至戰敗身死的危險,裴玘心頭最先湧上的念頭竟是——
老師怎麼樣了?
他心頭急切地想要回城看上一眼,防守的動作便不小心露了破綻,立時叫陳朔劃開了好幾道血口。他顧不上疼痛地頻頻回望,卻在某個時刻猛然怔住——
他看見,他最熟悉、最掛念的那道身影,此刻卻不知為何出現在空無一人的城頭上,正冷眼俯瞰著這一切。
「老師!!」
他下意識地高喊一句,期待著對方如從前一般,從容冷靜地替他擺平一切困難。然而對方看著城下陷入窘境的義軍,卻一反常態地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甚至在裴玘喊他那一聲、與他視線遙遙對上時,露出了一個詭異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笑容與他平日循循善誘的師長形象相去甚遠,看得裴玘微微一愣,心臟無端往下一沉——
下一秒,他一個不備,連人帶馬地被陳朔的方天戟掀翻在地上。
我命休矣——!!
眼看著那泛著寒光的戟刃迅速在自己眼前放大,裴玘心中一閃而過這個念頭。利刃即將入肉的最後一瞬,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預想之中致命的痛感卻並沒有到來。
裴玘有些惶惑地睜開眼,首先見著一截純白結實的馬腿,而後那漂亮白馬的全貌便顯露出來。再往上則是一位玄衣金甲的將軍,俊逸非凡的身姿與被風揚起的衣擺令他看起來有如武神再臨一般,只是面容卻被一張妖邪的黃金面具覆著,看不清表情。方才正是他在千鈞一髮之際,以手中長劍四兩撥千斤地將那沉重的方天戟擋了開去,留得裴玘一條小命。裴玘便是再孤陋寡聞,單憑這張黃金面也認得出來,這人便是叱吒三方戰場、鼎鼎有名的「鬼面將軍」,登時連恐懼都忘了,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個他自認為天下少有的、配做他裴玘的對手的男人。
然而許即墨卻沒心思回應他探究的目光。剛才他雖沒讓陳朔一戟了結了這人,此刻他自己卻握著蒼雲劍抵上了裴玘的脖子:
「義軍聽令——你們的王在此,還不速速投降?!」
此前見得城中有變,一眾義軍早已是亂了軍心,此刻又聽聞主帥落網,紛紛不再抵抗,乖乖依言投降。裴玘恨得牙痒痒,又沒有膽子對部下說些「別管我,擊退敵軍!」之類的話,只好聽得耳邊嘩啦啦一片繳械投降之聲,看向許即墨的目光都好似帶了火。
正在這時,忽聽得「吱呀」一聲,沉重的曹山城門緩緩自內部打開。裴玘眼前一亮,似是想明白了什麼,瞪著許即墨獰笑:
「你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嗎?我告訴你,有我老師在,今日你們南魏一個也別想活著回去!!你想要曹山,我告訴你不可能!!等著吧,我老師就要來了,他一定會來救我,把你們通通殺光!!」
與他的失控大喊相反,許即墨的冷靜更襯得裴玘此刻狼狽至極、狀若瘋狂。他居高臨下地睨了裴玘一眼,面具下的眼神一言難盡。
「我早知道你蠢……只是沒想到,你居然能這麼蠢。」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以免暴露身份。
當年在北梁裴玘是怎麼使喚他羞辱他、絳珠嬤嬤又是怎麼死在他手下的,這一樁樁一件件許即墨記得清清楚楚,只待今日與他一併清算。不過此刻正事未完,許即墨輕蔑地從裴玘身上移開眼,看向自城中緩緩步出的那個人。
裴玘的挑釁沒有得到回應,他惱羞成怒地喊了一聲「餵」,卻在順著對方視線看見那孤身前來的人時愣住——
沒有想像中的千軍萬馬,也沒有聲勢浩大的反擊,只有一身著斗篷的修長人影,手捧著什麼東西從容地向這邊走來。那身影裴玘再熟悉不過——除了他尊敬的「老師」還能是誰?
而待他走近了,裴玘也終於看清他手上捧的東西。那是一枚巴掌大的青玉印,是他稱王之初老師親自為他尋來的、代表著「義王」身份的東西。
此刻正是決定曹山所有權之際,裴玘不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老師他不發兵救援也就罷了,拿著那枚玉印出來做什麼?然而下一秒,對方的動作揭示了這再顯明不過的答案。
裴玘跌坐在地目光灼灼,那身穿斗篷的男子卻並未分給他一眼,穩步行至許即墨馬前,袍子一撩,竟是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裴玘的雙眼一瞬間因震驚而瞪大,聽得那熟悉的儒雅聲音一字一句:
「臣,龔子卿,恭候殿下多時了。」
「龔,子,卿......」
裴玘低聲呢喃,這個名字卻無法喚起他心中一絲一毫的記憶。他這才意識到,對於這個他託付了全副身家性命的男子,他竟連對方真實的名字都是頭一次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