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言•宮斗 >狼子 > 第120頁

第120頁

2023-08-29 15:39:08 作者: 鹿之也
    老將彭褚林一身戎裝騎在高頭駿馬上,氣勢全然不輸壯年時。他是個暴脾氣,草草在敵軍中掠過一眼便高聲喊道:

    「鬼面他人呢?磨磨唧唧的半天不見人影,難不成是怕了老夫,不敢出來相見?!」

    主將不在,底下人倒是忍不住了,高聲回了一句:「手下敗將,也敢來爺爺們跟前叫喚!!」

    此話一出,北梁群情激憤,紛紛叫囂著要與南魏決一死戰。彭將軍倒還記得今天來不是為打架的,做了個手勢命眾人稍安勿躁。他們這廂稍微忍讓,在南魏軍看來卻是膽怯不敢出戰的象徵,引來一片噓聲。

    正在局勢逐漸緊張之際,南魏那邊卻不知為何突然噤了聲。緊接著人群有序地讓出一條道,一位黑衣白馬的將軍緩緩出了城。南魏軍明顯對他十分敬重,此人一出,眾人連表情都整肅起來。就連彭褚林都收斂了面上不快,表情凝重地看著自己這位年輕的對手。

    那人在陣前勒馬,居高臨下地將對面的北梁軍望著。他的發冠高束著,背脊挺拔,不怒而自威,一身沉重的玄甲壓不住青年人的傲然英氣。若非在這茹毛飲血的戰場上,任誰見了都要稱讚一句非凡氣度。儘管如此,他的臉上卻覆著一張黃金鬼面,叫人識不出身份。那面具雖然精巧,卻透著一股詭異的煞氣,叫人看了便心生畏懼。

    鬼面將軍——!!

    在場不少北梁人都參與了邕江奪城那晚地獄般的一役,方才挑釁歸挑釁,此刻真見到這位敵軍將領,卻仍不免心中一怵——這一張黃金面染血的場面,實在在他們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正在這時,鬼面不急不忙地開口,打破了此刻僵持:

    「彭氏老兒——」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雖然因面具的阻隔有些微失真,仍是不難辨認出那是一位青年男子:

    「你說的交易,本將有些興趣。不過,本將從來信不過北梁人,你既要交易,便拿出點誠意來——東西給我,我再放人。」

    「呵呵,將軍說笑了。」

    彭將軍皮笑肉不笑地同他打太極:

    「誠意自然是有的,只是既然名曰『交易』,總是雙方的事情。老夫也不是信不過南魏,只是這秦王奪趙國之璧的前車之鑑還如在目前,我們行事總是小心為上。這樣吧,咱們各退一步,同時行動——貴軍一放人,我的使者便拿著東西給您送過去。」

    鬼面微彎了唇角,聲音卻帶著危險的冷:

    「敗軍之將,也配同我談條件?」

    彭將軍征戰半生,敗績寥寥可數,走到哪不是備受尊敬?沒想到敗在一個毛頭小子身上不說,對方還一直揪著這事兒不放,簡直叫他老臉要掛不住。他默念了好幾句「大局為重」,勉強著維持心境平和:

    「勝敗乃兵家常事。贏了一次小小戰役而已,大局未分,年輕人還是莫要妄下定論。再者,老夫給的籌碼,對將軍來說才是至關重要,不是麼——」

    他笑笑:「這樣說來,將軍應該比老夫更迫切才是。」

    鬼面挑了挑眉,卻並沒有反駁。

    彭褚林說的是實話。對魏軍來說,汶陽的城防圖確實比這一眾俘虜有用的多——

    雖有不少北梁人故意將魏軍形容得有若豺虎,可實際上的魏軍——尤其是鬼面將軍麾下的這支軍隊——紀律嚴明,所過之處一不劫掠民眾,二不毀壞城池,三不欺壓婦孺,有違令者軍法處置。是以這邕江城中的百名人質,鬼面雖拿他們做籌碼對彭褚林數次威脅,可實際上卻非但不能對他們做什麼,反而在營地里好吃好喝地供著。一百多人的吃喝,長久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以這些累贅換至關重要的城防圖,怎麼看都是划算。

    思及此鬼面也不得不妥協,道:

    「可以。那便如你所言,同時行動。」

    他一揚手,副官已頗有眼裡見地驅馬入城,將等候多時的那一百人質按序引了出來。

    ***

    與此同時,鬼面也在往梁軍陣中打量——

    這老東西扯了半晌,根本沒見哪裡有什麼使者。他眸光一轉,卻見兩匹瘦馬牽著孤零零的一輛車往這邊來。說來也怪,既是一國使者,車駕怎麼也得用皮軒、鸞旗以彰身份,可那車素簾鑾鈴,連紋飾都簡略得很。他定定地注視著那密不透風的帘子,心臟毫無來由地起了些異樣。

    馬車走得總比人快些,何況那百餘俘虜多是婦孺,又過於驚慌,熙熙攘攘地半天走不了幾步路。彭褚林在這頭看得心急,那邊載著使者的馬車卻已穩穩噹噹停在了鬼面將軍面前。

    借使者之名刺殺的並不在少數,鬼面警惕地以手扶上腰間佩劍,揚聲對著車中之人:

    「閣下既受命而來,何以遲遲不敢露面?」

    車中之人聞聲而動。

    鬼面首先只見得一隻纖白修長的手。緊接著素淨的車簾被挑開,一人從容地自車內步出,穩穩噹噹立於兩軍陣前——

    那人一襲青衣,光滑如緞的長髮以髮帶束起。他身形消瘦,面色蒼白,惟有雙頰與嘴唇卻泛著病態的紅。他的五官艷麗勝似女子,一雙眼中的堅毅卻透露出那副皮囊下不屈的靈魂。他以孤身一人對千軍萬馬卻絲毫不懼,偶有微風拂動他的衣與發,有若謫仙之姿。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腰間栓了一把精緻古雅的無鞘之劍,瞧著既荒謬,又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涼。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