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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5:39:08 作者: 鹿之也
「先父去得早,虞某繼承寧南侯之位時,朝中多有不平之聲,說我弱冠之年、武藝不精,更未曾為北梁建過功業,如何配得上這高位?」
虞淮安低頭撫弄著衣袖,唇角有一絲不屑:
「後來我好不容易叫那些人閉了嘴,可難免還有些陽奉陰違之人。於是我就想——若想弄清楚一個人對我虞家是真忠心還是假奉承,端看他有未將我養的狗放在眼裡即可。至於為何在陛下面前也替他說話......那自然是因為,許即墨那人再不濟也是一國太子,同他處好關係......自然於我有些私人的益處。」
說這話時虞淮安一直斂著眸,面上看不出一絲端倪。直到此刻才悠悠抬了眼,一雙淡褐瞳仁定定將李公公望著:
「我這麼說,公公明白了麼?」
李公公與他對視,好似在驗證他說的是真是假。半晌,才咧開一抹笑容,沖他一拱手:
「咱家明白了。這樣看來,虞大人可真是洞察人心的一把好手,佩服,佩服。」
他說著這話,心裡卻在想,這個虞淮安看起來一副纖塵不染的君子風範,沒想到野心與手段皆是不凡。看來自己還得同他搞好關係,說不定日後真有需要仰仗之時。
虞淮安微微頷首以示不敢當。
就在方才李公公說話之時,他好像隱約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屏風旁一閃而過,可不待他轉頭細看,那裡卻已什麼都沒了。
***
許即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家茶樓的。待回過神,他已佇立在某條不知名的陌生街道,身邊絡繹不絕的是各色的陌生面孔。他的掌心隱隱作痛,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攢拳太緊,掌心皮肉不知何時已被指甲劃破了。他下意識抬手一摸——還好,斗笠還在。他不由得有些慶幸自己在茶樓歇息時未曾將斗笠揭下,不然憑他方才失魂落魄奪門而逃的樣子,估計現在早已被官兵認出抓走了。他知道自己不該在此處停留,身上卻如灌了鉛一般一動不想動。虞淮安淡漠的聲音還在他耳邊迴旋,他呆立在原地,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難言的空虛迷惘。好似一位漂泊多年的異鄉人,在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這七年來羈絆著自己與腳下這片土地的,原來什麼也沒有。
我現在......是在難過嗎?
他的心小聲問自己,卻立馬接到慌亂急切的反對:
不不不。我怎麼會難過,我有什麼好難過??!
就像他不曾對虞淮安動心那樣,虞淮安對他虛情假意也是正常的。他們之間本就該是你死我活,自己只不過為了利用虞淮安才逢場作戲,怎麼可能自己反倒先當了真?
他撫著心口自我開解:
不是的,不是的。
他之所以為虞淮安動搖,只是因為利用了對方,良心上有些過意不去而已。如今既然知道虞淮安也在利用自己,他們二人便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
他只是......如釋重負罷了。
***
儘管如此,這種沒來由的低迷情緒卻一直持續到與老覃、周哥會合之時,甚至在商議下一步的策略之時都頻頻走神出錯。二人揣測著他明顯陰沉的面色,只以為他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壞消息,回去後各自擔驚受怕了一整晚。
然而,老覃他們擔心的「壞事」並沒有發生,與之相反,一切都進行得無比順遂。於是,在來到豫林的第四天,他們收拾好行裝,踏上了最後一段歸程。
「殿下,按照那位老護林人說的,翻過這座山就到南魏的地界了。」
老覃拿著他們這幾日辛勞的成果——一張詳盡的手繪地圖,仔細確認著。
「嗯。」
許即墨沒什麼表情地應一聲,率先駕馬踏上崎嶇的山路。他雖掩飾得極好,內心卻與另外二人一般,為同一種微妙的情緒所充斥——急切、興奮,卻又帶上了幾分近鄉情怯。
故鄉。故鄉——闊別七年,不知如今它是什麼模樣?
這娥皇山是豫林境內第一高峰,絕壑奇岩、下臨無地,是北梁一道天然的屏障。不但山中路徑錯綜複雜,外側山壁也如被神仙斧劈而成一般,人在其間走,也許下一步就是斷壁懸崖。正因如此,許即墨等人哪怕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也不得不選擇白天進山。
走著走著,許即墨被山林間一抹白吸引了注意。他御馬上前,見是一面高達兩米有餘的白色岩牆。岩牆左側便是深不見底的斷崖,隱隱能聽見下邊傳來奔騰的水聲。牆上赫然有兩個大字,像是有人先用刀刻、再以朱漆塗成的:
「——娥皇。」
老覃念出聲,有些疑惑一面再普通不過的摩崖石刻何以讓許即墨駐足:
「怎麼了殿下,這石刻可有異常?」
許即墨搖搖頭,調轉馬頭繼續前行。離開前,卻又回頭看了那岩牆一眼。
過了岩牆不遠,三人走入一片林地。林間供人馬穿行之路處在低洼,兩側皆是山坡,坡上一棵棵參天大樹投下的陰影遮了晌午的日光,愈發顯得僻靜幽深。三人沉默著走了一段,忽聽得許即墨輕聲問了句:
「你們不覺得......這山,太過安靜了嗎?」
經他這樣一提醒,老覃和周哥才明白這一路上心中那股若有若無的異樣感覺從何而來——
是啊,太過安靜了。
雖說山深無人,安靜是應當的,可此靜非彼靜——正所謂「鳥鳴山更幽」,再幽僻的山也不乏蟲鳴鳥叫,以及林間生物踏葉穿行之聲。可自打他們步入這片林地之後,空氣中瀰漫的卻只有一片森然的死寂。沒有蟲蛇、沒有禽鳥、沒有人,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