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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他仿佛是隨意寒暄,接著立刻問到正題:「樓月迪一次性買了多少老鼠藥?她是用紙幣買的,還是硬幣?」
老警察再微微一驚。
他對何紹禮打電話時候,賣了個含糊不清的關子,就想讓江子燕本人回洲頭。職業習慣,總要當面對當事人問清楚。但眼前俊朗麵皮的年輕人,上次見面幾乎沒說幾句話,想不到是難打發的角色。
當警察一輩子,絕對不怕惹事,最厭惡的是無故對親屬糾纏。老警察體味著,家底被人查的不快感,終於退後一步:「樓月迪是用鋼鏰買的老鼠藥,一次還買了不少,幾個店主記住她。」又禁不住問,「你怎麼猜出來?還是你女人告訴你的?」
何紹禮依舊在微笑,輕鬆卻不失凌厲,他一錘定音:「您以後都是幫我辦事,不用問其他人。」
何智堯的演藝圈生涯,因為被媽媽聲明不准露臉,就成了曇花一現。
儘管他本人強烈渴望出道,但江子燕為何智堯錄了三首童歌,這次壓根就沒人點進來,反而是江子燕每天固定的科技投資新聞直播,因為她精心跟著熱點,會念長文章,說一些乾貨和時間管理方法,收聽人數穩定攀升。
連續幾天下來,打賞金額破了當月的工資。唯一可惜的是,打賞的錢並非歸屬江子燕,算部門的盈利,還是這清水衙門的首次盈利。
主管迅速又招了一個女外電編輯,第二天就把直播的活也收走了。徐周周不想天天枯燥的採訪和寫稿,眼熱地想搶直播的活,大家便在會上饒有興趣地討論著。
江子燕以前身處其中,只覺得閒扯有趣,如今就覺得有點浪費時間。她甚至覺得最後半個月來點卯上班都無甚必要。
每每心不在焉地發呆,會想到何紹禮已經走了兩天了。
這晚臨睡前,何智堯還問她,何紹禮到底什麼時候回家,江子燕頓了頓,告訴他再耐心等幾天。
何智堯點了點頭,又困惑地問:「可是,我為什麼總會想哥哥?」
江子燕一瞬間眼眶發熱。原來,思念和孤獨是控制不住的。她輕摸著何智堯的小胳膊,慢慢地說:「因為你很愛爸爸,所以才總是會想他啊。」
何智堯卻害羞起來,他堅決地否認了:「這可拉倒吧。」
江子燕咬著嘴唇,又問他:「堯寶,你願意不願意再要一個弟弟妹妹啊?爸爸媽媽給你生個小妹妹好不好?」
何智堯對妹妹這個話題也不感興趣,他環顧左右,嘟囔地說:「Noooo……Maybe……」
她便換了個詞:「那家裡多一個小公主,你歡不歡迎?」
何智堯無論中文英文,極其偏愛華麗麗的長詞彙。他覺得公主是特別美好的東西,胖心嚮往之,但還是比較克制自己,淡淡地說:「小公主啊,也要問問她願不願意來。姐姐,她是哪個國家的小公主?」
江子燕微笑了,她再逗他:「我也不知道,不是還沒生下來嘛,就想問問你意見。」
何智堯單腳伸出空調被,在空中踹了好幾下,再認真地回答:「絕對是來自坎桑尼亞的公主!」
此時此刻,何紹禮正坐在酒店的床上,靜靜地聽著江子燕和何智堯的直播,同樣也感受到穿山越水的思念。
他想,如果能立刻回去見他們,其實可以暫緩迎接那一名坎桑尼亞的小公主。
洲頭比上次前來,氣溫要更悶熱了一些。整體還是發咸發灰的海水,粗糲的沙灘,彎彎曲曲的山坡道。何紹禮又買了個漁夫帽,遮著臉,和老警察把樓月迪整個背景都查了底朝天。
兩天相處下來,老警察挺喜歡這個做事鎮定的小伙子,倒也不覺得他小白臉。不過,他還是堅持:「你得多問問你媳婦。樓月迪去世的時間有好幾年了,很多事情,只有她們兩個人知道。這可不比大城市,什麼都能留下痕跡和線索。」
樓月迪之前買了足足兩大包的老鼠藥,但不知道為什麼又沒下手,當天夜裡,她就莫名流產。
線索總是斷斷續續。
何紹禮慢慢地在房間踱步,他試圖回憶跳樓前,江子燕是怎麼突然說到「我不允許酒醉的弱智兒生下來」這部分。但那部分記憶依舊模糊,心情不暢,他推開門,獨自走到大海棧道邊散步。
漆黑海面,四面無及,一浪連接另一浪的滾滾濤聲。也許,大海能安慰人心,但今晚是個例外。
其實在幾日的夜晚裡,何紹禮的內心,早就有個大致推測:江子燕不允許她母親再生另一個孩子,但樓月迪卻想要保住孩子。於是,江子燕藏起了第三份產檢報告,並謊稱孩子畸形,樓月迪索性去買了毒藥,決定一焚俱焚。卻又被江子燕逃過去。後來,樓月迪無故流產,江子燕內疚回城,再心情激動的跳樓。
他目光發沉,望著眼前的大海,沒有出聲,不確定這個推測是否屬實。
江子燕就在這個時候,給他打來電話。接通後,兩個人共同聽著海浪的聲音,暫時沒有說話。
當何紹禮對她緩慢地說了猜測,她乾脆地說:「我不會。」
何紹禮略微有些吃驚:「你是說……」
「我想,我以前不關心我母親是否想再要一個孩子。」她的聲音很靜,因為直播的練習,語氣和字腔都越發如溪瀾川水般地自持清泌,「我的性格想要擺脫一個人,是很容易的,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害人命。我嫌髒。」
何紹禮淡淡地「嗯」了聲,眉目陰沉之色並沒有消散,他繼續推測:「可能樓月迪自己想要這個孩子,她需要新的感情寄託。」
江子燕在那邊拉開門,走到陽台。
高樓公寓就是城市的夏夜熱浪和車水馬龍,耳邊是很淺的洲頭波浪聲和何紹禮的呼吸。夏天過去大半,她的人生剛剛重新開始。此時此刻,她是真的想何紹禮,想他的語氣,想他的微笑,想他的擁抱。
江子燕好像突然間明白,他每次臨走前為什麼都不看她。
「也許,我媽媽自己也不想要這孩子。但她深怕孩子流掉後,我會再給她留一筆錢,離開洲頭。」她輕聲說,「也許,我告訴我媽媽,如果她敢生下這孩子,我也會把那孩子也一併帶走,反正我在城裡已經找到』凱子』,毫無後顧之憂。總而言之,我應該會警告她,別想用任何事情來威脅我留在洲頭。但等我提前看了產檢記錄,發現她懷著畸形兒,於是我又改變主意,不想讓她生了,因為我不想要一個累贅跟著我回城。」
何紹禮沉默地聽著。
江子燕忽然一笑:「嚇到了?我的作風,你還不知道嗎?我不是什麼真善美的好女人呀。」
彼邊的大海前,何紹禮並不贊同。他說:「但你對我不差,你對胖子也很好。」
她眨眨眼,感覺到眼睛再次發酸:「……因為,你對我也很好。我很喜歡你對所有人都很友善的樣子。邵禮,不要再查啦,回來吧,咱們繼續過咱們的日子。我想你了。」
何紹禮眉頭舒展開來,他從沙灘上站起來,卻說:「你剛剛說什麼?海風太大,我沒有聽見。」
江子燕任他在那邊調笑了幾句,才輕聲說:「我說,我愛你。」
何紹禮對大海也是無感,也許以前是喜歡過的。但此時此刻,大海又仿佛太小太淺了,好像只要他不開口說,沒有人知道他胸膛里迴蕩過什麼金色浪cháo和溫柔電波,正以什麼速度緩慢自然地向她墜落。
他也不過平靜地說:「我也愛你。」
何紹禮卻還是在洲頭再待兩日,他並不習慣無功而返。
老警察聽了江子燕的推測,唏噓不語。他隱約的猜出,江子燕至今記憶都沒有恢復,因此也不想多做糾纏。苦短世道,過個舒心的日子有多難,再也沒有比警察更清楚。
大概和洲頭確實水土不服,何紹禮嘴角又起了個泡。每每吃飯的時候,都有點煩躁,也就酒店早晨的自助餐多吃幾口。
海島下午日頭太毒,他索性窩在酒店,處理公司工作的事宜。何紹禮公司雖然涉及硬體,但在聲波識別領域是第一的。他有時候要追蹤工程師進程,技術枯燥,中午發困,居然歪著睡過去。
仿佛夢到大學時期的江子燕。
她穿著招牌的黑裙,盯著自己看了半天,目光依舊是熟悉的居高臨下的,有著病怏怏中的冰冷柔軟和強硬。
過了許久,江子燕突然開口:「紹禮,你能娶我嗎?」頓了頓,又換了激烈的表情,尖酸地說,「算啦,你還是去娶你的小蘭羽好了,她簡直像酒醉後生的低能弱智兒,只要沒有人照看就會死,但我江子燕絕對不會如此!」
何紹禮腦中轟然,想張口說話,卻猛然驚醒。
「江子燕?」
江子燕下午懶洋洋地清空著自己的工作郵件,突然接到他的電話。她沒有聽到何紹禮這麼厲聲跟自己說話,嚇得心一緊:「紹禮?」
「你以前有沒有孕吐過?上次在家,你是吃蝦還是吃蟹吐的?」
江子燕定了下神,她回憶著:「好像是吃蝦,還喝了奶。」
何紹禮安慰她幾句,說晚上給她電話,隨後又給吳蜀打了半個小時電話,再迅速找到老警察。
洲頭因為是海島,幾乎不種植農作物,店鋪里罕少能買到毒性成分的農藥。而樓月迪買的劑體老鼠藥,氣味極沖,老警察根據經驗,說大部分人自殺或他殺,都會選擇把鼠藥加入牛奶等腥味液體裡。
其實,也不需要牛奶。
樓月迪和江子燕每日一桌同食,江子燕對廚藝半竅不通,依舊由樓月迪掌廚,她大概只要把老鼠藥,混到牛奶或飯菜里,但江子燕當時也在懷孕初期,對氣味更加敏感,想必也是吐了,險險逃過一劫。
而樓月迪因為身體虛弱,聞了大劑量的刺鼻鼠藥,也就這麼流產。
即使擁有全部記憶的正常人,也會被生活輕易欺騙。
何紹禮一直為江子燕懷孕跳樓耿耿於懷,憎惡她輕生跳樓,憎惡她口口聲聲的惡言,每一句「酒醉後的弱智兒」都指著何智堯。但他確實已經忘了,最初源頭居然是蘭羽。
整團亂麻,也許和他當初當斷不斷有關。
老警察忽而冷笑聲,他一拍大腿,說:「再去一次小燕餐廳。」
趙慶豐正坐在餐館中央,剛剛結束營業,他正和幾名女員工吃著剩下來的飯餐當午飯,看到他們兩人闖進來後頓時怔住。
老警察也不多廢話,他沉著臉直接問:「咱們鎮只有家屬才能憑證拿骨灰,你拿著人家小燕姑娘的證件領了她媽媽的骨灰,又把產檢報告也偷出來。你這是犯法知道嗎?跟我去局裡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