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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根據報告顯示,「江燕」第一次檢查時,胎兒的基礎數據在正常範圍,唯獨產婦的身體過於虛弱,心肺、血糖值等基礎數據都極度糟糕。
前兩次產檢報告結果很相似,胎兒數據穩定,「江燕」身體依舊不見好轉。第三次的檢查是在孕20周,這種時候開始排查胎兒畸形,即使不想要孩子,只能進行引產。但,第三次報告結果已經不翼而飛,只匆匆記了日期。
四天後,樓月迪的羊水在家裡破了,她被送到醫院時,下面已經開了三公分,胎兒沒有保住。
江子燕握著複印後的報告,依舊覺得迷霧重重。
何紹禮倒是不奇怪,這種偏僻小地方的醫院沒有詳細的存檔習慣,管理鬆散。有時候找找醫院熟人,就能隨意抽走和抹清病例痕跡。
他在旁邊,繼續耐心地幫她出主意:「再讓人打聽她有什麼朋友,查查你外祖家,那些經常來吃她餐廳的老顧客。當時的街坊鄰居還在吧,問問都怎麼說----」
江子燕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在腦海里把很多線索推理了一遍。隨後拿起手機,回撥那名老警察電話。
她直接問:「您是怎麼查出,我曾經為母親買過不少孕婦補品?」
樓月迪自己開的餐廳,一般會從固定的漁民那裡進海產和蔬菜,但餐廳本身檔次不高,進的食材都是比較便宜和大眾的平庸貨色。唯獨在那段時間,小燕餐廳一反常態,大量購買花膠、瑤柱、海參等頂級價位的海珍。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給孕婦或病人的進補品。
江子燕揪著這個細節不放,她蹙眉說:「大量,多大量?有具體數字嗎?麻煩您再去幫我查查,我當初買這些補品還留有進貨單嗎?我一共花了多少錢?」
放下電話,何紹禮看著她臉色蒼白,問:「有什麼問題?「他玩味地說,「你不會懷疑,你在補品里騙她吃了什麼?」
江子燕只是捏了捏他的手。
何紹禮厭惡樓月迪。每次提到這個女人,江子燕眼睛裡的那份死寂感從來不美麗。
他委婉地重新提出抱怨:「你一定要把這件事查明白嗎?」
他們母校U大的校訓,是「祝真理,祝自由,祝正義」。而代表正義的女神忒彌斯,一手執天秤,一手拿著寶劍,她的雙眼卻永遠都被一層白布蒙著。因為,她的終身職責只是判決,不應該是睜開雙眼被世間的感情蠱惑。
何紹禮卻覺得,樓月迪已經超越對或錯的範疇。她的存在,好像對所有人都是一場噩夢。
除了一個人。
他們站在「小燕餐廳」門口,頭頂艷陽高照,餐廳已經開業。
洲頭縣的人家,都會用亮晶晶的瓷磚和玻璃瓦,裝飾牆面,房型窄而高,都建有三四層。「小燕餐廳」的牆面卻有一條黑焦色,證明曾經發生過火災。
整條老街已經被規劃成小吃街,何紹禮停車後,順手在旁邊的店裡買了袋番薯皇夾,逼著江子燕也嘗了一口。
她沒什麼心情,但到底就著他手吃了,卻始終沒法抬起腳步走進這家「小燕餐廳」。
最後,江子燕選擇推了何紹禮一把,命令他:「你進去,把他給我叫出來。」
何紹禮無奈地摸了摸鼻子。
她站在對角,沒等一會,何紹禮便和一個年輕人從店裡走出來。
對方剃著光頭,脖子上帶著一條金光閃閃的粗金鍊子,五官有些油膩。他見到江子燕,第一句話是:「燕兒,你終於回來了。」
江子燕還沒回答,何紹禮先皺皺眉。
他早把頭上那頂糙帽摘了,很客氣地說:「我們仨去旁邊咖啡館聊一聊?」
曾經的紅鼻頭廚子,如今「小燕餐廳」的老闆,他感受到眼前高大英俊年輕人的敵意,連忙說:「不用,就進咱們店說話吧。進來,我剛裝了空調。」他還在打量著江子燕,嘴上連連地說:「阿姨去世,我都不知道……」
江子燕突然露了走出縣醫院後第一個笑容,她輕聲截斷他:「阿姨?你操過多少你叫阿姨的女人?」
何紹禮和對方都是須臾色變。
何紹禮咳嗽一聲,很專注地盯著地面,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那廚子的臉色異常難看,他目光閃躲,終於收起假熟,手足無措起來。
江子燕知道他姓趙,叫趙慶豐,不太有特色的名字。
她淡淡地說:「我們就站在門口說幾句話吧。我媽當初懷孕,你在幹什麼?」
趙慶豐臉紅一陣白一陣,喏喏開口:「……我在上課。她,她臨走讓我好好學本事,不要分心,我想等學完後回來幫她看店。真的,我當時同誰都沒聯繫,真的!」
江子燕笑容更深了點,因為這荒唐又信誓旦旦的藉口。
她瞬間想誇讚「看來你學得很刻苦呀,你那個廚子培訓學校,看起來比考博士都忙呢」。觸到何紹禮不贊同的目光,江子燕只輕聲說:「我媽幫你還了所有賭債,也花錢供你上了那學校。但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而她臨死的時候,你也不在。」
聲音很低,但每句話都用青斧,割著寒毛的冷感。
趙慶豐一句話都沒反駁。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藉口多麼站不住腳,面對已亡人的女兒,趙慶豐垂首,灰頭土臉地站在燦爛陽光里,面容是不掩飾的內疚不安。
江子燕望著和她歲數差不多大的男人,她乾脆地問:「你沒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沉默片刻,趙慶豐終於抬起頭。
這個金鍊男居然眼圈紅了,他擤著鼻子,瓮聲說:「……我這輩子,再也遇不到像你媽對我這麼好的女人了!」
江子燕忍不住笑了,然後她站在街頭上,揮起手重重地抽了他一記耳光。
趙慶豐悶哼一聲,何紹禮則立刻把江子燕拉到身後。
儘管場合很不對,但他瞬間苦笑一聲。
何紹禮隱約想到過,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的,他卻想不到發生這麼快。兩句話都沒說完,江子燕情緒上來,以前那股狠勁和邪性畢露無疑。
她恢復了冷漠的神色,說:「這一耳光,我是替我媽還你的。」
趙慶豐驚怒不定地站在原地,但他沒捂臉,也沒還手,居然像是對這個耳光完全不意外。
過了會,他避開江子燕的目光,只陰沉地抬頭看著何紹禮,意味深長地說,「希望你倆百年好合。」
何紹禮眼神微冷,但嘴上笑著說:「百年怎麼夠呢?」
江子燕不耐煩聽他們打嘴仗,她直接問:「你現在回洲頭想幹什麼?」
趙慶豐被江子燕甩了一耳光後,仿佛也無畏了,露出幾分在社會上混過的痞氣感。他悶聲說:「回來開店。」
江子燕冷淡地說:「你開什麼店不好,非要盤下我媽以前的餐館。」她看著那招牌上紅色字體的「小燕餐廳」,只覺得說不出的刺眼,「你別跟我說,你是為了紀念她。」
趙慶豐臉色更沉,他並不知道江子燕失憶的事,卻清楚樓月迪去世時,江子燕同樣沒有在場。
「我是對你媽媽不好,我知道我自己是一個畜生,所以你打我,我也認了。」趙慶豐咬牙切齒地說,「但燕兒,你不孝!」
樓月迪對江子燕好嗎?
以前的江子燕覺得,她只是母親的工具,她沒有任何自我。樓月迪先是一個虐待者,再後來又通過自虐來逼著她妥協。
但在外人趙慶豐看來,江子燕那一次被捉回家,樓月迪每天即使喝得再醉,都會親自為女兒做三餐,準備熱水、睡衣和拖鞋,早晚會連牙膏都主動擠在她牙刷上。只可惜,那個漂亮卻冷清過分的女兒總是躲著她,即使說話,最多的也是輕聲說「不」。
樓月迪當時強調無數次,只要女兒留在洲頭,好好嫁人,她別無他求。但江子燕永遠在拒絕:「你不要為我做這些,如果我滿足不了你的要求,你再對我生氣。我不會留在這裡。」
樓月迪聞所未聞,依舊照做那些小事。
意外的是,她和趙慶豐相處得很好。
老闆娘雖然醉醺醺的,但對員工很溫柔。他欠了賭債,她幫他還;他說想去廚師學校,她直接幫他交了錢;他想上床,她陪他睡覺。趙慶豐原本沒動真心,他只覺得樓月迪是一個冤大頭,後來即使知道她懷孕的消息,也裝聾作啞。
但在外摸爬滾打幾年,趙慶豐也嘗遍人情冷暖。他驀然發現,再也找不到對自己這麼好的女人,午夜夢回的時候,趙慶豐發現他在想念樓月迪。
然而等他偷偷回來的時候,才知道樓月迪已經去世了。
趙慶豐自此戒了賭,痛定思痛,重新盤下這家小燕餐廳。
他盯著地面,訥訥地說:「這小燕餐廳,我也給你留了一半,你也算老闆娘。你將來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永遠都可以回到我這裡。」
何紹禮終於在旁邊收起笑容,他陰沉地說:「你信不信,我今晚就能讓你小子的店關門?」
趙慶豐卻略微抬起眼睛,看著江子燕,他認真地說:「我把你媽的骨灰,接到店裡了。」
第57章
這個趙慶豐,不是一名能讓人產生好感的男人。歲數不大,品格帶些浮誇, 連那僅存的那一絲真誠都有點像演出來。
何紹禮目光如炬,他異常後悔同意讓江子燕來到洲頭縣。
樓月迪行事已經讓人齒冷, 但總歸是江子燕的母親。遇到趙慶豐這種爛人又是何必?
眼前的男廚子, 還在毫無眼力地繼續問, 要不要進這家見鬼的小燕餐廳去看看。何紹禮剛想拒絕,江子燕就在身後開口說:「看她骨灰就不必了。」頓了頓,她說, 「我們中午飯在你這裡吃吧。」
何紹禮被江子燕硬拽著,輕聲哄著,他才異常不快的重新坐進這家半新的小燕餐館。
一坐下,江子燕就把菜單遞給他,說:「讓我們嘗嘗老闆的手藝吧。」
何紹禮淡淡地盯了她片刻, 又抬頭掃了眼趙慶豐。他一言不發, 開始研究起菜單,準備揀最貴最難做的海鮮。
趙慶豐回過味來, 對這種公然吃白食的行為,並不能多說一句話。
他曾經有一次半夜偷了老闆娘女兒的新款手機, 藏在兜里,剛準備若無其事地出門。江燕飄然下樓來取吹風機,看也沒看他,柔聲說了一句:「你想明天被車撞死的時候,兜里還留著我的手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