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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何紹禮掏出錢包,他問她:「你帶身份證沒有?」

    「沒帶,」江子燕瞥了他一眼,她微微笑了,「我不需要這個,你先進去等我。」

    何紹禮站在校門口那棵需要幾人合抱的粗樹前等待,一分鐘不到,江子燕果然混在幾個白皮黑皮的留學生的堆里,說說笑笑的走進來,保安居然也沒查她證件。

    她辭別留學生,一眼看到何紹禮,心裡也「噠」了聲。

    以前總覺得何紹禮像男大學生,因為他那臉仿佛比何智堯還小,日日混在那些老謀深算的職場人里,只顯得英俊沉穩有餘,全無逼迫感。但奇異的是,等何紹禮站在大學校園,他比起真正的大學生,整個人顯出雄心萬丈的磊落感。

    江子燕不由想,他大學時候又是什麼模樣呢?

    「你不是說想回學校?」何紹禮順理成章地牽起她的手。

    他做事很有效率,她既然提出這要求,他就把她拐帶過母校。

    江子燕在路邊走,很新鮮地看著路燈、飛撲的螢蟲,巍峨的建築樓和那些年輕大學生。

    何紹禮自從畢業後,幾乎也沒回過母校。

    他的愛情,他的孩子,他的女人,他眼前可能錯時的一切,曾經都是在這裡開始。眼前的U大,依舊那種黏著金粉的百年大學,有才華的大學生有很多,非常努力的大學生有很多,混日子的人當然也不少。各種無疾而終的感情,或是白首偕老的愛情,依舊輪番上演。

    「我們去操場看看?」走到一個分叉路口,何紹禮問。

    江子燕卻搖搖頭,她說:「我想先去教學樓。」

    何紹禮臉色微沉,他站著不動,江子燕什麼也沒解釋,湊過去吻了他臉一下,這才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何紹禮往前走,她想要去那教學樓。

    自己曾經縱身跳下去的地方。

    大學的暑假還沒開始。八點多的教學樓,還有晚課。有的教室傳來教師的授課聲,空教室里則稀稀落落地坐著自習學生。他們在走廊里壓著腳步走,路過不少直接飲水機,和歐美學校無異。

    「這大學很有錢嘛。」江子燕讚嘆一句。

    何紹禮無聲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原本,高層教學樓走廊才會安裝不鏽鋼的安全防護欄。但應該感謝江子燕為母校留下了文化遺產,就在她決然跳樓後不久,U大和旁邊幾所大學,都火速地給二層三層的大大小小窗戶安了防護欄。

    如今,除了鳥類,任何人絕不能穿越教學樓的窗口飛奔自由。

    「就是那裡。」何紹禮隔著十多米就頓住腳步,他五味陳雜,並不情願過去。

    跳樓給江子燕留下的,是真實的身體疼痛,但留給何紹禮的是無法消散的傷痛回憶。

    江子燕諒解他心情,她剛要自己走前去,何紹禮卻又反手拽住她,力量極大,她幾乎掙脫不開。他沉悶地說:「算了,我跟你一起。」

    很普通的窗戶,毫無設計感,往下望下去就是天台,扔滿了大學生吃完零食後的五彩垃圾。教學樓走廊里沒有裝空調,氣溫雖然比外面涼慡,但偶爾還有夏日的驕氣。

    江子燕用掌心覆上那欄杆,微微閉上眼睛。她試著去想,然而腦海里什麼都沒有。意志明明很清醒,卻什麼都沒想起來。

    旁邊的何紹禮看她出神的樣子,他一言不發,也陷入回憶。

    那天晚上吵架到底吵了什麼?

    江子燕盤問了他幾次,美人計用了不少,何紹禮卻總是不願意細說,每次被她問急了,才擠出來一點真相。實際上,何紹禮的印象確實模糊,他清楚記得自己鬱鬱不樂的心情,清楚記得江子燕奇異發亮的目光,清楚記得虛空中那飄蕩半空的粗糙窗簾布和一股子凜冽的風----恍然都如噩夢一般。

    但何紹禮是真的不知道她懷孕了,因為江子燕壓根都沒提。

    可是,他們為什麼吵著吵著就提起酒醉後的孩子?

    當時,何紹禮懷著極大的痛苦,木然問她是否存在一個「前夫」。

    江子燕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冷冰冰回答:「他那種先天性疾病,最後只能落得這種下場。你不需要可憐他,因為世界上比他更可憐的人還有大把。何況他和我結婚,又多了筆錢治療。我有什麼錯?」

    何紹禮只覺得身處千萬尺的死靜海溝,卻又在斷電潛艇角落發現了黑色花紋的響尾蛇,他怒極反笑:「江子燕,你腦子究竟藏著什麼玩意兒?」

    然後呢,她是怎麼回答的?她頓了頓,突然輕聲問:「紹禮,你能娶我嗎?」

    他無意識地握緊拳,處在火山般暴怒情緒被某條極細的弦拉緊了。

    但下一秒,江子燕又收起那股脆弱,她不客氣地吐出一句話:「算啦,你還是去娶你的小蘭羽好了……」

    下課鈴聲在耳邊響起,何紹禮身體一僵。

    江子燕則已經仔仔細細地重看完案發現場,只可惜,什麼發現也沒有。而且,當她想到自己曾鮮血淋漓地躺在那堆食品垃圾袋上,也真是一陣雞皮疙瘩感傳來。太髒了!當初年少無知,還真是什麼都敢躺啊,男廁所,垃圾場……

    「走吧。」她拉了下何紹禮的胳膊,他仿佛有些回不過神來。

    兩個人又在大學裡閒閒地散步了一圈。

    江子燕想到何紹舒之前的話,問他:「你曾讓媽去美國看過我,對嗎?」

    何紹禮「嗯」了聲,欲言又止,半晌才終於決定說了:「你以前住的公寓對面,有一個伊朗人開的手工地毯店。」

    她回憶了半天,終於試探地說:「好像有那麼一家?不過,那地毯店裡的地毯好像很貴的。」

    何紹禮帶著微微的無奈,苦笑回答:「不僅貴,織得還特別丑。」頓了頓,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繼續說,「我媽每次去美國,我都讓她去你那街區的地毯店買地毯,因為我想讓她順便找機會去看看你……結果,我媽總念叨她不想打擾你學習,每次只給我買地毯回來。我只能就這麼被迫買了十多條地毯,最後還是我姐看不過去,跟她說明白了。但我爸又罵了我一頓,說我沒出息,只會指使我媽……」

    江子燕忍不住笑了,她覺得眼眶隱隱有些濕了。

    「受不了,你太純情啦。」

    他笑而不語。

    但上車前,何紹禮卻突然轉頭看著她,目光強烈到不容忽視,他說:「子燕姐,你現在還會為了愛而死嗎?」

    這種蠢又純情的問題,是不是只有年齡小的人,才能毫不羞愧地問出來?何紹禮語氣非常嚴肅,她笑不出來。

    江子燕感覺額頭微微滲著汗,有那麼幾秒鐘,她覺得還站在那圍著柵欄的窗口,讓人痛苦讓人渴望,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活。

    然後她聽到自己輕聲說:「會呀。」

    第53章

    早上的「防彈咖啡」又做了兩杯,不過這一次,江子燕和何紹禮都喝了。

    開會的時候, 副總關心地跟何紹禮說:「你今天是不是鼻炎又犯了?有點心不在焉的?」

    何紹禮的鼻炎,對他們創業公司帶來極大的好處, 就是何穆陽慷慨地贊助了整套空氣淨化器, 一打開開關, 即使外面放毒,房間裡的空氣指標都相當不錯,只不過, 用電量也相當感人。

    除此之外,何穆陽完全不管他這兒子。創業幾年,何紹禮公司遭遇過兩次大危機,有一次資本被連鍋端,他們把辦公桌和椅子都賣了, 就為了付技術餘款, 何紹禮沉默地幫清潔阿姨掃地。但即使這個時候,何紹禮都沒有說過「我這性格不適合當領頭人」, 或者是「咱們公司別做了吧」。

    跟著何紹禮創業的幾個校友,都很相信他。最近招來一個營銷大手, 股權協議沒細看,就同意跳槽到何紹禮的公司,是因為相信何紹禮不會虧待他。

    對方又問了一遍,何紹禮鎮定地玩著筆,才抬頭回答:「分了一個神,我在想我老婆的事。」

    副總隨口念叨了句:「哦,那位人美心黑口味重的江學姐。」

    大學同學做創業夥伴就是這點不好,有時候真是太知根知底。何紹禮面對調侃,也只是笑了笑,他說:「我總覺得我忘了點什麼。」

    副總撇著嘴:「你剛剛說你要請假一周。」

    何紹禮隨手翻了翻他上午要看的幾個報告,大大小小,從售後到銷售數據,還有各種雞毛蒜皮的報錯反饋,以及對其他車廠配置的分析,他暫時先把腦海里的疑惑放下。

    江子燕之前猜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懷孕,這句話也提醒了何紹禮。

    他倒是一直有隱約感覺,江子燕當初跳樓,似乎不是單純跟誰置氣。有那麼一刻,她臉上的神情顯示出的決絕,好像是真的不想活了,她回來只是想跟他道別。

    可惜男人的大腦,永遠只能記住不愉快的感受,記不住發生不愉快的理由。何紹禮目前整個人被江子燕弄得暈陶陶的,更不情願去勾起悲慘回憶。

    副總看著何紹禮莫測高深的表情,又一揮手:「你打算哪天休假?」

    何紹禮已經低頭讀那些文件,他輕描淡寫地說:「不知道,我等她通知我。」

    與此同時,江子燕公司最近又出現了一朵奇葩事。

    江子燕早上打開公司郵件,發現 HR 部門在深夜裡發出一封抄送全公司的辭退郵件,當事人的居然還勉強算是熟人。傅政的助理張瀾,在其他城市出差時私自收取了回扣,夥同某投資機構,一完成天使輪的融資,就把創業者本人趕出了公司管理層。

    整個手段雖然合法,但違背了公司里只做「創業者和投資者之間公正橋樑」的宗旨。

    該創業者在創業前,原本是一名資深新聞媒體工作者,他不甘示弱,把整件事寫了兩萬八千零五十個字,還四處投稿。其中,免不了有八九千字是點名罵傅政公司和張瀾本人。

    傅政雖然身體力行「他自己也是公司的普通員工」原則,但這原則唯一的破綻,就是傅政確實不是普通員工。人不能裝高貴,但也不能演普通。傅政的工作具有極高保密性,雖然和其他合伙人共用男秘書,又有很多事情不敢放權處理。

    張瀾的職位掛在別的部門,所有人卻知道,她做的就是傅政私人助手的活。如今她身上出了這件事,幾乎是給傅政臉上打了一個耳光,他一上午都沒來,整個公司的氣氛隱隱有點古怪。

    唯獨江子燕身處的部門依舊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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