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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江子燕迅速走上前來,把手輕輕放到何智堯頭頂,柔聲說:「堯寶怎麼啦?」話雖然這麼問,目光卻不動聲色地看著正同樣拍著何智堯的朱煒。
他苦笑一聲,含糊說:「開了個玩笑,結果把孩子弄哭了。」
本以為她會先哄著孩子恢復平靜,沒想到,江子燕隨後就逼問他:「開了什麼玩笑?」
何智堯這孩子,脾氣不像江子燕曾經那般跋扈,也不像他爸爸那般心中有數。他需要哄,但並不蠻橫,很多事情基本不計較。大多時候哭也只是乾嚎幾聲,或者默默流淚。除了那天深夜,江子燕很少看到哭得這麼撕心裂肺。她不在的那幾年,據何紹禮說,何智堯乖巧到沒有問過媽媽在哪兒。他只是不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吃飯和自己玩,像被拋棄在錦衣玉食中的孤獨小狗。
朱煒沉吟著是否說出實情,而江子燕已經收起今晚自始至終的笑意,神情就像覆水難收的寒夜。
那一下子顯得冷冰冰的表情,把所謂容顏、氣質、美貌之外的虛物都壓癟了,就只讓人害怕,害怕她驟然發怒。
江子燕耐心地重新說:「你們開了他什麼玩笑?既然是玩笑,當著我的面也能說。」
在何智堯依舊未歇的哭聲中,所有人都在重新打量和評估她,覺得她小題大作,又覺得她狠心愚蠢。自己的孩子明明在身邊大哭,母親卻不安慰他,反而先追究這些小事。
朱煒心裡有些不是味,他沒開口,有個男聲咳嗽了下就大大咧咧地插進來,不知道是誰,反正是個銀西裝的人。
「跟小孩子能開什麼玩笑?我不過是逗他說他不是你和紹禮生的,你爸你媽不要你了,讓他跟著叔叔我過之類的。嗨,沒想到這孩子真信了,不是我說,這養男孩子千萬不能慣著,不然太嬌氣!動不動就哭!」
他話說完,周圍的人也紛紛出聲勸著,半真半假地罵銀西服,又勸江子燕別跟他計較的。也有女生柔聲哄著何智堯讓他別哭的。
江子燕在聽完後,沒有惱意,沒有表情,她只是先低頭看著何智堯。
何智堯在其他大人的安慰聲中,哭得小了些,卻也清楚聽到其他大人的話。他感覺到江子燕的手依舊平靜放在自己頭頂,很沉穩,不由抬頭看了她一眼。正好他媽媽也在凝視他,有那麼一刻,江子燕心中仿佛被長了微微倒鉤著的刺扎進去,因為何智堯的眼睛中毫無掩飾的,都是被傷害的心碎。
「既然是玩笑,那你跟他道個歉吧。」她簡單地說。
銀西服臉色一沉,有些下不來台,但在朱煒望過來的警告目光中,他立刻笑著俯身拍了拍何智堯:「叔叔跟你開玩笑,你爸爸媽媽不可能不要你啊?你是男孩子,當著人面哭,嘖嘖,顯得多丫頭腔調啊!原諒叔叔可不可以?」
何智堯的討厭害怕不滿的表情全流露在臉上,他依舊在抽泣,卻扭開臉,張著胳膊要江子燕抱他。
銀西服卻先一步抱起他來:「喲,小胖子還挺沉,來,讓叔叔疼你----」
江子燕比他行動更快,她直接推開他,把何智堯從他手裡搶了回來。因為自知力量小,搶奪幾乎是拼盡全力,倒是把對方推了幾個趔趄,而桌面的三四個淺碟子也被帶翻到地,很清脆的響聲,全部被砸碎了。
氣氛已經不太對了,周圍安靜下來,銀西服的臉色難看透頂,準備發作。朱煒立馬站出來攔在兩人中間,內心也覺得這事有些過了,又不好說是誰的錯。
他平常也是被迎合慣了的,並不負責做打圓場的角色,因此勸著的話也有點沖:「多大點事,子燕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
江子燕嘴角微挑,笑得有些難看:「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母親。」
話說出口,在場的人都愣住。何智堯緊緊摟住她脖子,停止了哭聲。他被母親抱著,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目光同樣清澈,卻也冷靜得像銀刀魚背後的鱗,壓得人心頭髮跳。
江子燕的目光淡淡地、默不出聲地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終於落在銀西服臉上,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冷冷開口:「你不會道歉,就最好不要說話。我知道你是紹禮的朋友,所以我代我兒子原諒你。但我今天也跟你說清楚三件事。一是為人父母,我看不得別人欺負我自家孩子。二是我兒子沒你以為的脾氣那麼好。三是我江子燕自己都不知道客氣這兩個字怎麼寫。」
一時都無話可說。
正在這時,有人推開虛掩的門,居然是何紹禮拎著飯盒走回來了,也不知道把這場景看到了多少。
他走到她身邊,從她懷裡接過何智堯。兩人目光一接,何紹禮開口說:「子燕,剛才我到旁邊的飯店給胖子買了點飯,看他今晚沒吃多少。」一邊說,一邊用高大身軀擋住江子燕視線,也向四周淡淡望了眼。
在場的人又是一僵。
何紹禮的家境在這裡不是最拔尖的,但也絕對不差。他自小不驕不躁,很少跟人鬧翻脾,如今更是這些同輩人中罕有的脫離父輩,一路披荊斬棘地獨自創業。而何紹禮打量人的目光和被江子燕定定盯住脊樑的意思又不同,他甚至還微微帶著笑。但何紹禮明明和在座都是認識的,表情又陌生,他那副笑好似要剝了每個熟人的皮,將人認個清清楚楚,這樣好以後算總帳的時候能不找錯人。
江子燕看著在何紹禮肩膀上又要哭的何智堯,到底還是心疼兒子。她輕聲說:「堯寶乖啊。」
何紹禮回過頭的時候,臉色那絲笑容已經沒有了。
他冷漠地看了眼腳下的碎碟子,說:「他們待會還要繼續玩,我們就不奉陪了,回家吧。」
江子燕點點頭,她壓根就懶得應酬這些人,率先走出門。只剩下何紹禮抱著何智堯,倒是跟周圍人寒暄幾句。大家緩過神來,也不敢留他,只紛紛握了握何智堯軟綿綿搭在爸爸胳膊上的小手,小胖子又氣急地收起來。
銀西服勉強地說:「紹禮----」
何紹禮跟沒聽見似得,唯獨對朱煒說:「把子燕那包給我。」
朱煒也一攔銀西服,把江子燕遺忘在桌面的包交到何紹禮懷裡,他覺得內心很複雜,糊裡糊塗地居然還有些羨慕。下意識說:「哪天單獨請你和子燕吃飯。」
何紹禮看了他一眼,他說:「再約吧。」
隨後匆匆離去。
剩下的飯還在吃,銀西服豪慡地掏帳單買了幾瓶昂貴的新酒,服務員把地面清理乾淨,大家就跟健忘似得繼續聊天。而蘭羽方才跟著江子燕進來,就一直站在角落冷眼旁觀。她很熟悉何紹禮的脾氣,今晚的人除了朱煒,恐怕所有人都已經徹底得罪了何紹禮。
何紹禮曾經指著她對江子燕怒說:「她不是你,你也不能跟她比!」
江子燕惱羞成怒,而蘭羽卻忍不住浮想連連。
如今,她喝了杯清酒,只覺得自己錯了。她的錯誤在今晚和她同席,青梅竹馬這種事情到底有沒有,何紹禮承認有,她也認為有。但根本沒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就是感情的本質。
第41章
何紹禮的車子已經開出老遠,又隨即緩慢地停在了一家便利店的門口路邊。
八九點多的超級繁華城市,占地面積過於廣桓, 東邊下雨西邊停,偶爾會找到空閒乾燥的街道。江子燕陪著何智堯坐在馬路邊涼亭里, 餵著他吃溫熱的飯。綜色塑料勺捏在手裡很短, 她的動作不急不慢。何智堯也安安靜靜, 不過這份安靜和以往不同。湊近了一看,小男孩罕見地集中了注意力,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江子燕。
再等過了會, 她突然聽到他開口叫她:「媽媽。」用的是肯定句。
江子燕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這次,她很淡然地接受這個稱呼,也不奇怪何智堯突然叫自己。過了會,何智堯又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江子燕又答應了, 周而復始的。
何紹禮從便利店買完果汁走出來, 看到江子燕正揪住吃飽了何智堯的後領子,毫不客氣地給他擦嘴上的油。她的側影在半明半暗裡, 薄料子的連衣裙裡面是繃起來的背脊,往下是瘦而白的腿。
他把果汁遞給兒子, 解釋了方才為什麼不在兒子身邊:「我剛才讓朱煒幫我看著胖子,買飯回來的時候,順便去把今晚的帳結算了。多耽誤了點時間。」
江子燕手一頓,古怪地回望著他:「結帳?」
何智堯在她手下掙扎,接著撲向爸爸。何紹禮低頭看了兒子一眼,解釋道:「我剛才看了帳單,知道你替蘭羽結了部分的帳,我索性都幫你結了,簽單時候留得你的名字。」
江子燕方才面對銀西服,也只是鄙夷居多,並沒有真正生氣。此刻她略微閉了閉眼,卻感覺一陣翻江倒海的氣急。
「幫」她結帳?莫非他還要承她這份情?她主動為蘭羽結了部分帳單,只怕把帳單全付帳了,會讓那個驕傲的小姑娘記恨何紹禮?現在想想,管什麼他倆閒事?何紹禮當自己是誰,聖母瑪利亞的走狗嗎,他怎麼還在努力打造她在蘭羽心中的印象?
江子燕陪著何智堯坐在后座,心頭只剩下亂石殘垣般又刺痛又可笑的糟心感,密密麻麻的乾涸在地表。到底這筆感情爛帳到底什麼才算完?她討厭任何自取其辱的感覺。
車剛停在車庫後,她就冷冷地說:「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何紹禮一愣,江子燕已經拉開前車門,直接走到副駕駛坐下。
她明顯心情極差,但黑暗中,整個人依舊能發出光似得,像粉色胡椒磨碎後撲在空氣般四溢流金。早先的江子燕的脾性總是冷然剛硬,即使柔聲說話,也有著強悍壓制後的黯淡感。她太緊張,並不想讓自己追求的東西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很重要。而如今的江子燕,帶著轉瞬即逝的明快,做錯事和想折磨人前都會先輕笑,牢牢地抓住人眼球。
「我跟蘭羽在走廊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何紹禮怔住,他疑惑地看著她:「什麼話?」
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偽,江子燕故意頓了頓,才冷淡地說:「我倆說了什麼,你可以自己去問她。但我明天要帶著智堯從家裡搬出去,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在整片冰窖般地寂靜里,何紹禮先看了眼後視鏡。何智堯小朋友已經歪頭在後面被她哄得睡著了,戴著江子燕那個隔音耳機,渾然不覺的翕動小而軟的鼻翼。
他沉默片刻,感覺一股焦躁的氣撲上來,壓著氣說:「我和小羽----」
「我不在乎你和你的小羽,」她截斷他,慢慢地,厭惡地接著說下去,「何紹禮,你今晚為什麼要帶我來吃蘭羽這頓飯?你說你和蘭羽之間什麼都沒有,但你做出的事能讓我信你嗎?說真的,你總想護著她,便大發善心地直接娶了她呀。我真的已經不相信你,我甚至是很怕你的----就在剛剛,蘭羽還告訴我,我之前跳樓也有你的原因?請問,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你會這麼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