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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朱煒聽過她失憶的傳言,但又覺得這事特別玄幻,於是他半真半假地沉下臉:「你不記得我了?」

    何紹禮倒是很放鬆的神態:「一孕傻三年,看到她旁邊的胖子了嗎?」

    朱煒的目光也不禁看了看何智堯圓乎乎的傻臉,而江子燕在旁邊一抿嘴,打了個馬虎眼的招呼:「好久不見啊。」

    朱煒卻哪裡肯放過她:「我們邵禮這幾年是大忙人,沒想到你也是。這幾年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啊。」

    席間一個平眉毛女生也聽到了,笑著接口:「是的是的,邵禮明明是我們中間最早結婚的,怎麼在座的人都沒收到你倆請帖在?」

    不知何時,眾人突然靜下來聽他們說話。

    「你倆這婚禮是沒辦啊,還是沒邀請我們啊?」對方還在半開玩笑的說下去,雖然感覺不帶惡意,但又讓人為難。

    江子燕微微眯起眼睛,裝著羞澀地低下頭,她才不肯替何紹禮解圍呢!

    但何紹禮在旁邊挽上她肩膀,輕快地接口:「這個鍋,我背了。」說完後只是笑,並不找其他藉口。

    席間這一些人,說是高中同學,但關係是超越家庭和工作的夥伴。聚在一起只求開開心心,聚會後各走各的陽關道,犯不著撕破臉。很快就有人自動接茬「過日子唄,」「嗨,怎麼都是過」「人孩子都這麼大了」,這話題也就算過了。

    但等無人注意,朱煒依舊低聲地問:「你倆是只領證沒辦婚禮啊,還是沒結婚呢。」

    他目光微閃,一方面是因為何紹禮嘴邊噙著的冷笑,一方面突然想到他曾經在牌局上為難過幾次江子燕----不過這事還有點後續,朱煒有一次透過想追江子燕的念頭,結果何紹禮再也沒帶江子燕來過。

    此刻,朱煒含糊地問:「我聽說什麼謠言,說子燕你出了場意外,很多事情差一點不記得了?」

    江子燕已經收起笑容,她淡淡地說:「不,還差一點而已。」

    朱煒立刻緘口,暗想今天看她笑一下就糊塗了,居然想從這個女閻王嘴裡套出話來,此刻她那股子壓人蹌步的冷意又出來。這不是找罪受嗎?

    後來何紹禮又和朱煒輕輕鬆鬆說起別的來,話題終於就過去了。

    第40章

    蘭羽今晚訂的餐館實在不錯,而江子燕在今晚終於發現,世界上確實存在何智堯咽不下去的東西----他起碼是不吃純生肉的。

    今晚的鮑魚大且鮮, 切片煎炒,何智堯舔了口直接吐了。三文魚和刺身, 也是這個待遇, 隨後的熱菜完全不符合他口味, 何智堯一直在委屈地啃水果和土豆餅。等廚師先行退下,他就開始不滿地哼哼唧唧,四處張望。

    他旁邊就坐著蘭羽。但自從和何智堯打過照面, 蘭羽便端著清酒迅速離座,幾乎和每個人都碰了一杯,和每個人都續了舊情。自從江子燕出現後,大家都商量好似的,不問也不打聽, 都問的是蘭羽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卻絕口不提何紹禮。

    等轉完一圈,蘭羽重新坐回位置, 胃裡依舊梗著什麼。她是見過何智堯的,抱過他, 親過他,甚至還為他換過尿布----印象中,這孩子安靜又愛笑,眉目五官都像極何紹禮。不料分隔幾年一見,這孩子這麼大了,更可怕的是,他剛剛望著人的神態,和曾經江子燕如出一轍!

    蘭羽不肯搭理何智堯,何智堯卻對旁邊的漂亮姐姐感興趣起來。可惜對方壓根都不看他,他很有些失望地吸吸鼻子。

    日式的包廂,空調溫度都調得很低。何智堯痴痴對著蘭羽側臉出神,突然間,他控制不住的抬高下巴,張大嘴,顯然準備打噴嚏。

    千鈞一髮,一雙手以溫柔但堅決的力道把他的胖臉扭過來。小孩子氣息弱,但剛才沒嚼碎的飯餐殘物,依舊如同百慕達的蝴蝶一樣紛紛撲過來,江子燕只來得及緊閉著眼,隨後被兒子不客氣糊了滿臉的口水。

    朱煒和何紹禮聞聲望過來,正好見到江子燕緊緊閉著眼,正從桌面取紙巾擦臉。

    何紹禮斥責兒子:「朝著沒人的地方打噴嚏。」再順手從她鬢角處摸下一粒米粒,也不嫌棄。

    江子燕睜開眼,看到朱煒還在促狹地看著自己,不由挑眉,後來才發現眉毛被擦花了。她抱歉了聲,走到盥洗室略微補了妝。而目光微掃,看到牆角擺著一張柳宗理蝴蝶椅,暗自心想這倒是文雅風格高到天際的日料店呢,想必吃頓飯的價格也很貴。

    夏日的天黑得晚,但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下來,估計是要下雨。原本能透過窗子瞥見的足球場,變成霧蒙蒙的灰色,好像沉了水。而她對著窗外沉吟片刻,並沒有重新進包廂,反而悄悄走到結帳前台。

    她告訴前台:「我來付那包廂一半,不,三分之一的帳單。」

    以蘭羽那種心性,應該不會注意到最後的帳單少付了多少錢,這就當她對過去冒犯蘭羽的心意吧。

    江子燕剛剛被朱煒勸了兩杯清酒,等刷卡後,她獨自在外面待了片刻。

    遠處的足球場周邊已經亮起了logo燈,日月不休,風雨不停。黯淡的天幕偶爾有飛鳥,一線的黑點牽過去。江子燕默默站著,隨後晃了晃細瘦手腕上的日月星辰腕錶,往回走。

    到包廂旁邊的走廊,卻看到蘭羽本人正獨自站在走廊里發呆。因為剛搶著結完部分帳單,江子燕不由有些微尷尬,蘭羽卻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抬頭看到她。

    片刻的沉默後,蘭羽笑顏如花:「你好啊,江燕!」

    江子燕什麼也沒說,站在原地望著她。

    蘭羽再微笑著,她像唱歌般說:「會咬人的狗不叫。」

    江子燕的臉沉浸在陰影里,過了會,她忽地嘆了口氣:「我說,你為什麼在乎我呢?蘭小姐,你看看你自己,長得那麼好看,年齡那麼輕,身體那麼健康,家室那麼好,認識的人檔次也不差,以後的孩子一定也會最討人喜歡的。你這麼顧忌我,是為了什麼呢?」

    她這話簡直像迎面抽下的鞭子,蘭羽咬牙說:「你又在看我笑話嗎?」

    江子燕盯了她一會,輕聲說:「我看別人笑話時候是什麼樣子,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當然清楚。當江子燕疾步走過來,掀走壓在試卷下面的小抄,這一幕是蘭羽很久的噩夢。而那個女閻王在她最絕望羞辱的時候,突然輕聲開口說:「3次」。

    什麼叫三次,江子燕給何紹禮送了三次歷年試卷,蘭羽就無法抵抗誘惑,將那詳盡的複習資料偷偷帶到考場。

    後來,江子燕直接承認,送卷子給何紹禮都是有意為之。

    「我只是想證明,內心想當狗的人,只要抓到機會就會去當一條狗,不管她現在投生的是人還是狗,喜歡的是人還是狗。」

    無差別的攻擊,何紹禮和蘭羽都被氣得臉色發白。

    如今江子燕現在生完孩子,臉上帶著笑,穿著紅裙,但那不過是鱷魚的微笑和蜥蜴的柔情罷了。

    蘭羽忍不住問:「……你恢復記憶了?」

    江子燕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笑了笑:「聽說,你曾經找過私家偵探查我?」

    蘭羽沉默不語。

    江子燕望著她,為自己即將要說的話和為這個漂亮女孩做的事,略微感覺幾分抱歉。

    「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我自己也很明白。曾經的事,我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但你沒忘。如果你還想和何紹禮在一起,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把他讓給你,好嗎?當然,我不會很輕易地讓出來,這只會讓他疑心。只是,我們可以好好說一說話?」

    蘭羽內心發毛,疑惑地打量她:「你這是對我下套嗎?我不會鑽進去的。」

    她不喜歡江子燕,但也要承認江子燕很厲害,她會花很長時間去思考一件事,然後把這個決定逐步修正,並執行到底。

    江子燕真誠地說:「我沒有下套。如果你認為,你和紹禮真的應該走到一起,我不會再礙事的。還有,你以前照顧過堯寶,我是很謝謝你……」

    「江子燕,你還有沒有心!!!」

    蘭羽突然厭惡地喊了一聲,江子燕沒料到她突然發怒,嚇得退後一步。

    女閻王這稱號在男人眼裡,也許還存在點禁慾幻想,但蘭羽從江子燕身上得到的,只有實打實的全面碾壓,和沒有任何靈魂感的冰冷。後來蘭羽請了個三流的警察學院學生,去查江子燕的「精彩」本科生涯,趕緊送到何紹禮面前。

    正在這時候,江子燕突然出現。

    她譏嘲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就走。何紹禮追出去,蘭羽被他直反鎖在教室。等她費力許久地打開後門,跑出去,聽了他們一星半點的對話。

    蘭羽冷笑地說:「江子燕,你怎麼還有臉提起你兒子!你當初不是說,即使紹禮娶你,你也不會允許這種酒醉後的弱智兒生下來!你以後即使想要死,也得獨自去死!這輩子的日日夜夜,也絕不想要任何所謂血親來折磨你!果然啊,你生下來孩子,就拋棄他走了!」

    到底沒說出那麼惡毒的話,蘭羽語氣憤慨,但這番話說出口來也乾巴巴的。

    更顯得……真實。

    江子燕內心發沉,只覺得有人在用鐵錘敲擊心臟,最初重錘一下,再緊鑼密鼓地敲打,讓人幾乎站不住了。

    她目前的性格已經穩重很多,什麼話都能深藏在心中不說。然而聽到自己曾經這番偏執和決絕的話語,卻又感覺把如今不會明說的感受一一倒盡。別人譏嘲的那些偏頗性格,就是她曾經奮不顧身,為了保全自己做的努力。否則,她大概很早就死了,或者……默默無息地在生活流沙中永遠沉下去。

    蘭羽憤然地繼續:「紹禮都說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女孩,善良都應該是她擁有最好的品質----」

    「但我沒有,我也不想有。」江子燕輕聲回答。她微微笑了笑,又是辛酸又帶著自嘲。

    蘭羽略微一震,不由抬頭看著她,因為之前,江子燕也就同樣這麼回答。

    「不對,我肯定還說了別的。」江子燕皺眉,她很平靜地說,「這應該也不是全部,我和何紹禮還說了什麼?」

    正在這時,包廂里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正是何智堯。

    江子燕臉色微微一變,不再追問,擦著她的肩膀疾步走進去。

    包廂里依舊瀰漫著冷香,八大山人的魚鳥在牆上露著冷白的眼珠子。那伙時髦又散發著香水味的楚楚富貴年輕人各個神色尷尬,圍著正大哭出聲的何智堯,紛紛哄勸,而何紹禮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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