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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他不由挑眉。

    江子燕的這句話,在兒子大學畢業的時候,何紹禮一個字也沒改,又對何穆陽說了一遍,徹底斷了何穆陽打算和兒子共行業的心思,到最後,何紹禮也只肯同意實習半年當作歷練。何穆陽在早些年,大動肝火,痛斥兒子的幼稚和不識抬舉,卻也不由掂量著這個兒媳,想看她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

    同一個人,失憶後,氣質依舊,但曾經掩飾很深的浮躁感和無知感,蛻變得徹底看不出來。

    江子燕也感覺到何穆陽這種銳利審視,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是了,就是這種感覺。她並不怕何穆陽發難,只是懊喪發現,飯桌上好像是自己精神最脆弱的時候。以前還好,現在知道了童年往事,如果略微壓力大,聞著飯菜味道就又有想嘔吐的趨勢。

    何穆陽雙目微凸,面相本來就顯得嚴肅,他剛要開口說話,眼角卻瞥到什麼,才發現何紹禮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家,此刻正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聽了多久的牆腳。

    老爺子不由氣笑,放下筷子:「家門口的西北風好喝嗎?」

    何紹禮知道被發現了,他走出來,摸著鼻子笑:「這幾天都雨天,我這鼻子難受得不得了。就多站了會。」

    何穆陽確實有心想再敲打江子燕几句,至少讓她不好過。但何紹禮回來了,連笑帶擋的,公公說兒媳的立場有些隱約尷尬,只能對何紹禮板起臉:「你這鼻子得去好好看看!趕緊坐下,吃飯。」

    江子燕看到何紹禮出現,神情也瞬時鬆動。她臉上沒有表現明顯,也是鬆了口氣。等何紹禮落座地時候,側頭朝他一牽嘴角。何紹禮也朝她回之一笑,兩個人的視線莫名地在彼此臉上定住。

    何穆陽視若無睹,自己低頭吃飯。直到何智堯不小心把筷子掉落在桌面,哐當一聲,江子燕和何紹禮這才迅速移開眼睛,雙雙有些臉紅。

    江子燕這才發現,何智堯因為沒人管,吃得滿嘴都是口水。何紹禮也看見了,這幾晚都是他讀三國來哄兒子睡覺,因此替何智堯擦了擦嘴,笑著評論了句:「我看劉備是時不時地流眼淚,胖子你也不差,時不時地滴點大哈喇子啊。」

    江子燕不由低頭忍笑,何穆陽不理他,只看著孫子,溫聲問:「智堯,吃飽了嗎?」

    何智堯撇起了小嘴,他現在覺得他爸爸特別的煩人,於是轉動且亮的眼睛,專注地盯著何穆陽的臉。忽地,他甜絲絲地說:「爺爺啊!」

    江子燕和何紹禮已經習慣這孩子時不時的開口說話,但何穆陽頭一次得到被叫爺爺的殊榮。正好這時候,董卿釵來了視頻。何穆陽立刻站起來,招呼著何智堯要到書房,準備哄著他再叫一聲爺爺或者奶奶,正手忙腳亂地時候,阿姨又說外面有人敲門。

    何紹禮還沒吃飯,江子燕便讓他坐著,自己下樓要去開門。但等她走到院子裡,就又犯了難,鎖怎麼也打不開,後來還是何紹禮追上來。

    「這鎖有點舊,得壓著邊,往上提,」何紹禮親自過來開,他笑著說,「子燕姐,你幫我把旁邊門燈打開,我看不見來人。孫姨估計忘記換攝像頭的電池。」

    江子燕摸了好一會,她問:「開關在哪兒?」

    他還未答話,遠處的鐵門外,就傳來冷冷的女聲:「亮著橘色小燈的位置,就是開關。」

    江子燕怔了怔,手依言摸到那個位置。何紹禮卻已經從聲音里聽出來人,等燈亮起來,果然看到蘭羽正俏生生地站在門口。

    和江子燕前兩次見到不同,她臉上頭一次帶著甜笑。不過,這笑意自然不是因為江子燕。蘭羽穿著一條藍白色條紋襯衣裙,踩著鞋底非常薄的皮涼拖。很簡單的打扮,越發顯得少有的好容顏。

    何紹禮摸了摸鼻子,招呼說:「蘭羽,你怎麼來了?」又微笑了下,「我還在吃飯。」

    聽他這麼說,江子燕很識趣地要讓開擋在門口的路,準備讓她進來。卻看到何紹禮臉色微微一沉,不由略微僵住,幸好下一秒,聽到他很自然地說:「你進來吧。「蘭羽卻搖頭,江子燕這才發現,蘭羽臉上同樣也有很淺的梨渦,抿嘴微笑就能顯露。

    她輕快地說:「紹禮,今晚我主要是來找你的,方便和我單獨說點話嗎?」

    蘭羽這麼說的時候,看了眼江子燕。但對方依舊站著,視若未聞。瞬間,她只覺得熟悉的惱火又湧上胸口。江子燕在以前最激怒自己的,通常不是故意找茬,而是這種無意識的忽略和輕視。江子燕並不經常打擊人,但她隨口一句話,就通常顯得別人很蠢。

    何紹禮的目光在蘭羽臉上沉吟地停頓,片刻後,他回頭說:「子燕姐,你回去等我一下?「江子燕這才朝蘭羽微微一笑,轉身離去,多一句話也沒有。

    如果說蘭羽粉面朱唇,只要裝乖,就能看起來甜美又溫柔,江子燕失憶後的笑也有些秋水伊人模樣,但骨子裡卻依舊太端著。蘭羽以前很討厭江子燕陰鬱勁,此刻又很煩她那股子笑,仿佛和誰都沒感情的微笑。憑什麼呢?

    直到餘光望著那個身影重新消失在門內,蘭羽才呼口氣。眼前咣當一聲,鐵門居然又重新關上了。

    高大的身軀已經掩在門背後,昏暗燈光下,何紹禮體貼的語氣和剛才一樣,他笑著說:「小羽,有事就在這裡說吧。」

    蘭羽終於也沉下臉:「怎麼啦?鎖門是什麼意思,你這什麼態度呀,我怎麼又惹到你了?」抬頭恰好看到何紹禮握著門的手一緊,她縮了縮脖子。

    何紹禮倒很平和地解釋:「我讓子燕走,是因為我不想當著她的面給你難堪。但是小羽,我上次對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看她語塞,他簡潔說:「我就當你沒忘吧。」

    兩人旁邊是被淋了幾天雨的石牆,蘭羽家的庭院設計師,和何家請的同一位,設計風格不同,但總有些地中海風情。院子外面旁邊是林蔭道,翠色在童年來看就很漫長。

    他們畢竟一同長大,似乎從少年開始,何紹禮就有這樣的沉靜眼神。他,和他那總自詡雅典娜的姐姐,確實被教育得和其他孩子格外不同些。比起何紹舒,何紹禮要更溫潤更開朗些,上大學前,他都能和小時候的夥伴保持聯繫,都玩得好,又很從容。

    然後,戛然而止。

    江子燕出國的第一年裡,何紹禮正陷入工作和照顧兒子的困境。只要稍微展現丁點猶豫,會被拉入瑣事的絕境,他開始變得銳利、決斷和冷心腸,偶爾自負的表情,有點像何伯伯。

    也是那個時候,何紹禮和蘭羽關係幾乎修復到了高中時期的親密無間,神奇的是,蘭羽雖然極厭惡江子燕本人,卻對她生下的小孩子很合眼緣。她頭一次見到何智堯,他正在童床里仰著軟綿綿的脖子,灩黑的大眼睛專注地盯著她來回晃動的手指。有段時間,蘭羽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要替江子燕養這麼個兒子,也是無可無不可的。

    何紹禮因為忙,也任由她整日和何智堯玩。直到一日,他匆匆回家,正好撞見自己正教何智堯喊媽媽的一幕。

    「我兒子不是你的寵物狗,蘭羽,你不能因為想逗他玩,就讓我兒子叫你媽媽!何智堯的媽媽不是你!」何紹禮沒有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目光冰冷如刺,「摔壞了腦袋的是江子燕,你的腦袋還沒有!」

    蘭羽淚流滿面地推開他,哭著跑走。何紹禮直接帶著何智堯,從家裡搬走,他向來溫和,但做決定說一不二,從此像鐵桶一樣地兒子圍起來。後來聽說,何家的長輩都只能一個月見幾眼孫子,也是從那天之後,兩人沒有再聯繫。

    這幾年來,蘭羽每次懵懵懂懂地回憶這一幕,有時候覺得何紹禮著實在大題小作,有的時候又感覺自己被徹底羞辱----什麼鬼,她根本都不稀罕做何智堯的媽媽!

    沉默片刻,蘭羽忽而低低辯解了一聲:「反正,我問心無愧……」聲音略微帶著顫抖,更顯得委屈。

    這個話題多說無益,何紹禮也不想多解釋。兩個人暫時都沒接話,又僵持了會,何紹禮才想起什麼:「你今晚來找我,是不是想問什麼同學聚會的事?」

    蘭羽賭氣沒說話,他便輕聲解釋:「我最近忙,一直沒時間接電話。昨天看到你的簡訊,也忘記了回復。我工作比較多,大概抽不出時間參加,你自己去玩吧。」

    原來,蘭羽上個多月回國,約了幾個熟稔的高中和大學同學聚會。她想了半天,決定要約何紹禮。此刻又想說什麼,覺得言語說出來輕飄飄的,於是把何紹禮還搭在門上的手掌拽過來,在他手心寫著:來,來,來。

    何紹禮略微遲疑,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沉默片刻,他鬆口說:「如果我去,也不會是一個人去。」

    蘭羽立刻展顏:「好啊,我很久沒有見到智堯啦。他好不好?聰明不聰明?會開口……」突然又止住聲音,臉上頓時難看起來,因為明白何紹禮說的,根本不是何智堯。

    她半晌不說話,冷淡問:「她還沒找回記憶啊?」

    何紹禮低聲說:「還沒有。」

    蘭羽反手一扣,長指甲刺入他手掌。何紹禮吃痛,但看到她執拗的臉色,倒也沒收回來。

    她抿嘴問:「我只關心你來不來。至於你愛帶誰來,我根本不關心。紹禮,我今晚來找你,是一直有句話想問你----我和江子燕,你內心到底向著誰?」

    看他就要回答,蘭羽有些慌張,迅速說:「我知道,你現在都已經和她結婚,我,我其實也都有男朋友啦。但是,我不懂咱倆當初出了什麼問題?我們之間,到底是不是因為江子燕才疏遠的?如果江子燕沒有……沒有生下何智堯,你現在還是單身,我現在在你身邊,我們會是什麼樣子呢?」

    何紹禮沉默了。

    這種相似問題,何紹舒早在大學就問過他。

    當時是一個辯論賽期間,彼此辯論什麼「大學期間應該注重培養學習能力還是職業基礎」這種白爛話題。蘭羽和江子燕在不同的辯論陣營,學校里都傳開了何紹禮招惹了兩名女生,貴公子腳踩兩支船云云。

    男主角本人,正在隔壁的操場上踢完一場球賽,四肢攤開躺在糙地。何紹舒踩著高跟鞋走過來,朝著弟弟臉上扔了一瓶冰水,噙著笑問他:「沒想到啊,我弟弟真是情聖啊----」也問他,「說真的,江子燕和蘭羽,你內心更想選誰?」

    何紹禮跳起來喝水,神色飛揚。他臉色有些發熱,不知道是因為踢完球還是姐姐這個問題。但他直接說:「別,我誰也不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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