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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江子燕沉默了半晌,她輕聲說:「不,我生你們的氣幹什麼,真的,我誰的氣也不該生。」
母親的陰影,也許是纏繞江子燕一輩子的噩夢,但失憶後的她,得以全部倖免。
江子燕此刻只怔忡地想著,假如她真像何紹禮說的那般,有野心、有實力,手腳通天耳目靈敏,早就自掙前程去了。為什麼非要倒追別人,為什麼非要招惹這一對小佳人之間?就真是那麼缺愛,心理陰暗地看不得世界上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如同看著曾經的萬年頑石沉入湖底,帶著些說不清的煩躁和無奈。
何紹禮輕聲說:「子燕姐,你知道,你我現在在法律上是什麼關係?」
江子燕只覺得疲憊又無趣,她淡淡說:「哦,我知道我們領了結婚證。但這當時完全是為了讓何智堯合法生下來的權宜之計。如果你需要我為你和蘭羽讓路,我會答應。但是,兒子我絕對不會讓步。」
何紹禮不睬她,他望著自己的手,手指修長,握拳時候骨節突出,充滿著男人特有的力量美感。他面無表情地說:「你猜,你我兩個人之間,誰曾結了兩次婚?」
江子燕愣在當場。
他沒有看她,一字一字地說出隱藏在內心最大的秘密和矛盾。「江子燕,你和我領證前還結過一次婚。」
第34章
江子燕愣在當場。
他沒有看她,一字一字地說出隱藏在內心最大的秘密和矛盾。「江子燕,你和我領證前還結過一次婚。」
江子燕耳朵里嗡嗡發響, 手腳發麻,最初聽到自己充滿黑暗絕望的童年, 她也不過安而靜的蹙眉, 並不十分在狀態。如今仿佛自崖而奔, 措手不及。
她壓著驚怒,很鎮定地說:「……何紹禮,你瘋啦!」
何紹禮笑了笑, 眼中殊無笑意,他低頭承認了:「剛知道我可能戴了綠帽子那會,有一點受不了。」
江子燕霍地站起來,目光雪亮,死死地又嚴厲地瞪著他。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何紹禮表情, 一根毫毛都沒錯過, 隨後就判斷他確實沒有在騙自己。
就仿佛懸而未決的霹靂,擊中了天靈蓋, 江子燕只覺得站著都在發抖。如此天大的事情,他怎麼不早告訴她!
大三下半學期, 江子燕依舊沒有任何求職的打算,也不打算「找」工作。
她從小在敵意尖銳的環境中長大,偽裝順從太久,不想再做好員工,更對那些穩定的公職不感興趣。何況她身上那股沖天野心,根本不像是鄉下地方走出的姑娘。
那會網際網路行業依舊處在泡沫繁榮階段,是蝦是蟹趕上風口,幾乎都能靠著信息不對等賺得盆盈缽滿。江子燕拒絕國際知名網際網路的offer,準備先和當時幾個大學同學開一個網際網路外包公司。
就在那年,樓月迪更新營業照,需要出示戶口的時候,她發現女兒的戶籍居然在幾年前就被轉移走。等托人去派出所查檔,發現「江燕」的婚姻狀態居然是「離異」。
江子燕大學畢業後,可以憑藉高級人才招引政策,把戶口遷在本市,幾乎十拿九穩。但江子燕既然不打算按部就班的當員工,就需要考慮別的路徑。與人才吸引政策相比,當時本市戶口監控更松,外籍嫁入本地,夫妻六個月可以遷入。還有一個辦法,是買房。
她對身份問題有莫名的執念。江子燕精明膽大,另一方面,終究是一個涉世不算太深的鄉下女孩。何紹禮看得很準,江子燕身上有隱藏很深的小地方局限性,她堅強到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利,卻沒有很多機會和時間來真正開闊眼界。洲頭鎮熟人社交為主,芝麻大的小事都要「托人」,以至於江子燕隱隱擔心「她一個外鄉人,萬一在大城市裡找不到關係,萬一中間出了差錯,萬一落不了戶怎麼辦,萬一……失敗了回去怎麼辦」。
更或者,江子燕內心深處敬畏的東西,已經被樓月迪徹底的閹割乾淨。家鄉這個詞,從小到大隻帶來巨大幻滅感,那種滅頂的疼痛,能逼著她付出一切代價去避免萬一。
江子燕為求百分之百的穩妥,大四開始就從容地到黑市找了婚姻黑戶中介,她準備以「江燕」的身份結婚,只等到時候落戶、離婚,處理完畢再回家鄉註銷一個身份證。到時候,人們知道「江子燕」是 F 市區的人,並不能查到她婚史。畢業後註冊法人,她也能堂堂正正地以此資格,在本城申請為扶持減稅高科技企業。
她自認巧妙的利用漏洞,百密一疏。樓月迪連夜坐飛機趕來,衝進教室,當著老師同學的面,扇了坐在前排江子燕一個響亮耳光。隨後以向學校告發真相為由,逼著女兒畢業回洲頭縣工作,應聘成為一名幼兒園老師。創業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江子燕在畢業典禮匆匆出現,再沒有和本科的任何同學聯繫。
新名字中間,是個「子」,江子燕自己選的。子不語怪力亂神,當從小就活在地獄當中,懂得哭訴沒有用處,也無非是越難過越沉默罷了。
這件事,同樣給予樓月迪無以倫比的打擊。餐館老闆娘從那時候起,蒼老不少,開始酗酒,和餐館裡一個年輕廚子不清不楚。對方滿臉青春痘,好賭,喜歡斜著眼看人。樓月迪甚至還為那個廚子買了輛代步車,不過,車主的名字掩耳盜鈴的寫得是江子燕。
「小燕你看,媽媽對你多好,這種時候還想起你。」樓月迪溫柔地說,她的情緒只有喝酒的時候才會穩定,「這車先給他開,等你以後會開車了,再留給你。」
江子燕在酒氣熏天中維持沉默。她已經知道,自己大學時期寄回家的全部獎學金和錢,連餐館大部分的收入,都被樓月迪轉手送給廚子去打麻將。樓月迪真的不在乎錢,也不在乎女兒的前途,她好像只想拉著什麼人,坐上那條在黑暗湖水裡逐漸下沉的人生大船。
樓月迪扣著江子燕的所有證件,不喝酒的時候會流眼淚,讓女兒趕緊嫁人找個「接盤貨」,喝醉了則又哭又打。母女之間剩下薄冰的溫情,越消磨越快,最後只剩下機械的「欠債」「賺錢」「還錢」。
江子燕在家幫著母親打理半年的餐館,又考上了和F大同市齊名的U大研究生。研究生開學已經一周,她把本科賺來的所有私房錢都留給母親,從廚子那裡取了舊身份證,再次逃出家門。等重新回到這個城市的時候,火車站外面下著傾城大雨,江子燕做錯了三輛公交車,終於來到校園,仿佛這裡有什麼宿命在等待。
何紹禮記得他第一次看到江子燕,是U大的體育場。
蘭羽愛出風頭,很活潑地報了個十佳歌手的競賽。他被學生會拉上去和其他大一新生做搬礦泉水箱的苦力,高高地站在台上,透過帷幕,能清晰看到下面所有觀眾。演出沒開始之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但目光所及,前排一直有個長發女生,穿著土氣又空落落的桃紅色毛衣,靜靜站著等人,像只孤獨的左手,死不回頭,只留背影。
實際上,她那會就已經成為別人名義上的「妻子」。
何紹禮的那股嫉妒和憎恨,至今都是困在琥珀里的天牛蟲。
夜已經深了,何智堯已經睡著,他的父母在外面小聲地說著話。
何紹禮除了面色鐵青,其他還好,目光依舊酌定。江子燕則在仔細查看完自己的戶籍後,如同當頭一棒,當年出國的手續,都是何紹禮操辦,從沒想起查看。但即使她自詡心志堅定,依舊不想相信如此大型魔幻主義在自己身上上演。
她喃喃說:「我就為了個戶口和陌生人結婚了?我當時究竟怎麼想的……」
何紹禮笑得有些瘮人,他曾經原話質問過她。江子燕當時的表情鎮定又絕望,她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絕不、絕不、絕不會懂得她曾經過的生活。
後來江子燕失憶,他不顧家庭的堅決反對和何穆陽的咆哮,倉促地領完結婚證。
簽字的時候,民政大廳上的燈光落在她纖細睫毛,留下涼薄的影子。何紹禮探身過去,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江子燕連掙扎的意圖都沒有,哈欠連天,又靠在輪椅的墊子中沉沉睡著了,表情是毫無顧慮的輕鬆。
當何紹禮和醫生交談完她的近況,準備走進病房的時候,他聽到江子燕對著護工柔聲說:「您信嗎,我真的不在乎這孩子爸爸是誰。不管他是小偷還是國王,對我都沒差別,我都沒有興趣知道。」
因為還在創傷恢復期,她的口齒有點含糊不清,會把「不在乎」說成了「bo不在乎」,「國王」說成了「bo王」。
何紹禮站定不動,護工尷尬地說:「……孩子總需要爸爸啊。」
「如果以後孩子問我,為什麼會想生下他,我就會回答他,我生你是為了創造美好記憶。因為我生了你,我的過去就只是你,我的過去就是完美無缺的。我不需要恢復記憶,我有我的寶寶就夠啦。」
好吧,也在那個時候,何紹禮安慰自己,她失憶也沒什麼大不了。
在大多時間,他難以和江子燕同負一軛。太多情緒因為她而起,對抗、糾纏和控制欲,以至於都見不得他們的兒子哭,但何紹禮是真的想讓她開心。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是怕你這性格聽完後,只會帶著胖子逃跑。」何紹禮直言不諱,他說,「你最初失憶的時候,每次在醫院見到我,都像老鼠見到貓,身體也總在起伏。這次回國,我也搞不清楚你想法,你狀況不穩定,我難道不應該更謹慎點嗎?」
江子燕臉紅一陣青一陣,她森然地追問:「可你現在又決定告訴我----」
「我現在不告訴你,也瞞不了多久。」他輕描淡寫地說,「就怕你打著避嫌的旗號,再拐帶胖子從家裡搬走。江子燕,我同你說過,我這裡不是酒店。」
江子燕喉嚨徹底被堵住。她想到就差交訂金的房子,就差了一步要提出告別。本來今晚只是隨口試探幾句,萬萬料不到何智堯開口首次叫她媽媽,再加上何紹禮又連續爆出那麼大的料,所有都又亂了陣腳。
她定了定神,硬著頭皮問:「你還有別的事,想要告訴我嗎?」
何紹禮看著她,江子燕整張臉蒼白,唯獨眸子如同擦著紙火樣發亮,讓人忍不住猜她心裡想著些什麼。他便說:「你還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吧。」
江子燕一時之間自然是什麼也想不出來,心裡五味陳雜,忽地「呵」地笑了聲,又迅速板起臉,神情滿是自嘲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