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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鼠灰色的天空, 空氣輕盈。也許到底是因為分了心, 她第一次因為工作上的事情被批評。

    部門主編在吃午飯前的一個小時, 單獨叫住她,在茶水間裡和江子燕私聊了幾句。她最新寫的有關 AI技術發展以及涉及物聯網格局主題的文章,後台流量和轉載率, 都比前期有些下滑。

    主編委婉地指出,江子燕討論這些問題時,觀點尖銳,卻有些浮於表面,不能沉下心辨別格局。同時又給了她幾篇優秀的外網文章, 讓她根據選題和資料, 進一步完善科技文章的結構。

    「我們是新媒體編輯,一方面要管理手頭下的零散作者, 一方面自己寫的東西也要拿得出手。」主編的歲數還比江子燕小一歲,大家都是年輕人, 彼此說話還是隨意些,「你寫文章技巧很好,但角度上還得多練,選題要抓熱點,話題也要帶點深度。Jack最近好像總看咱們部門的東西,為了避風頭,咱們還得注意一下文章質量。」

    江子燕立刻抓住主語:「Jack看到我寫的這幾篇文章了?「「呃……他平時是不看,Jack每天事情那麼多,哪兒看得過來。不過------「主編說到這裡就停了,移開視線。

    主編每天都會把他認為優秀的本站文章分享在他自己的朋友圈裡,當作額外的流量宣傳和推廣。就在昨天,傅政破天荒地在主管轉發江子燕的那篇文章連結下面,很短很簡潔的評論一句。

    「方法論太多,缺少乾貨。」

    等江子燕親眼看到這句評論後,也略微一抿嘴。她願意虛心接受意見,但內心有些赧然。

    這確實是老闆能對員工做出的,一句有點不客氣的評價。

    這麼一來,她只好先放下與何紹禮的理還亂,專心地思考自己工作。

    午休的時間,大格子間裡已經空無一人,同事不是結伴去茶水間吃免費的水果糕點,或者就是到休息室的沙發里補覺。

    江子燕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筆記本小聲放新聞,聯想到上午收來的批評,開始聽Youtube的能源頻道。

    傅政腳步匆匆地走到自己座位。他在公司里,幾乎都是小跑著工作。剛開始,江子燕以為,傅政是作為老闆,在員工前作秀勤奮而已,後來發現這確實是他的習慣。而也許因為那句「沒幹貨」的評論,或者因為這幾日睡眠不佳,江子燕身影不動,依舊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攪著杯子裡的咖啡。

    這時,又聽到傅政接了個電話。

    「……你已經來了?我手頭還有些工作,不如----」

    雖然他有禮貌地把聲音壓低,但依舊壓過眼前視頻里的解說聲。

    江子燕面無表情,戴上新拆封的抗噪耳機,繼續記視頻里提到新能源的所有要點。沒一會,也就把旁的東西拋在腦後,連對面突然飄來濃郁的香水味都不能讓她抬頭。

    直到眼前的隔板被敲了幾下,江子燕才按了暫停鍵。

    傅政頓了頓,看到一雙極長像透水琉璃的眼睛,很疑惑地對準自己。他只好重新說:「你桌子上的列印紙急著用嗎,能不能借我幾張?」

    大格子間裡的三台印表機,是分A、B區供同事使用。傅政雖然也坐在格子間,但畢竟是老闆,有專門的一台保密印表機。只是列印紙都由行政早上檢查和補充,今天中午的備用紙用完,四處無人,他還得找就近的屬下員工相借列印紙。

    有時候,江子燕覺得傅政這個老闆當的也真是夠絕了。

    她站起來,就要把自己桌子上的備用紙遞給他。

    「謝謝。」傅政接過來,隨後對旁邊的年輕女人說,「小羽,等我把這份合同打完,我們一起下樓吃飯。」

    「你快點啊。」

    傅政本人格子間旁邊,就是助理的工位。此刻,那個總戴著眼鏡的文靜男秘書不在,一個打扮入時的漂亮女孩,正窩在人體工學椅里無聊地玩手機。

    江子燕本不是好奇的人,但目光無意識地多掃了眼對方的容顏,很久沒移開視線。直到對方也感受到了這份複雜的打量,有些厭煩地抬起頭。

    蘭羽冷著臉,以為面對的又會是一個猥瑣的程式設計師,或者是一個油頭滑面的所謂中層。但看到江子燕那雙素來波瀾不驚的眼睛,她倒寧願是前兩者,起碼內心不會這麼反胃。

    蘭羽迅速站起來,花容月貌驟然都鐵青了:「江子燕!你怎麼在這裡?」又迅速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說,「你,你是在Jack這裡工作?「江子燕看到女孩如被針蟄了一下的表情,內心同樣湧上股難言的情緒。她默了幾秒,溫聲回應:「你好,蘭小姐。」頓了頓,試探地說,「現在方便和我聊一會嗎?「蘭羽乾脆地說:「我今天也真是見鬼了!」

    傅政正在低頭查看列印文件,最初聽到蘭羽和江子燕說話,以為兩人是舊相識,隨後很快察覺不對。

    蘭羽俏臉如霜,說完這句話拿起精緻小包,居然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望了眼對面江子燕,卻看到她盯著蘭羽的背影,那眼神中居然有絲痛苦。

    他趕在電梯間前追上蘭羽。

    傅政最初與蘭羽是在一年前加州的某個華人創業聯邦認識,傅政愛交朋友,蘭羽愛熱鬧,兩人之間好像縈繞著點男女似有似無的曖昧,但彼此總是沒有更進一步。今天不過兩人都略有空閒,約著在傅政公司旁邊吃頓飯,敘敘舊。

    此刻,蘭羽俏麗的臉頰已經失去血色,用力地咬緊嘴唇,留下深深的牙印。

    他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聽蘭羽咬牙說:「Jack,剛剛那女的是你員工?」她胸口起伏,努力克制自己情緒,「我提醒你小心點她!江子燕手腳特別不乾淨,她是強盜,還喜歡偷東西!」

    這是一項非常嚴格的指控。

    傅政頭腦一凜:「你的意思是,她有刑事案底?」

    蘭羽不由愣了一下,知道氣急時把話說重了:「沒有……」

    傅政略微嚴厲地望了她一眼,他對招收員工的道德要求比對朋友更高,就把這個話題深入下去:「那麼,她曾經偷過你什麼東西?或者,你親眼看到她偷過什麼東西?」

    蘭羽被這井井有條的問題,問得再次愣住。

    她早已經不是不諳世事的女大學生,眼前的男人也不像何紹禮,能對她的任何過分話題都不過一笑。然而蘭羽想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江子燕,從裡到外毀自己毀得那麼徹底。這個清冷麵目的女人是一個賊,奪走了她曾經擁有的一切。偏偏她對此有口難言。

    傅政看著蘭羽雪白的小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他心中一柔,換了個問題:「你認識她?」

    蘭羽沉默,嘴角掛著一個極難看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清楚記得,自己告訴何紹禮一個驚天消息,原來他苦尋幾個月都找不到的失蹤人物,從名字、年齡、籍貫到一切都是假的。話還沒說完,失蹤許久的江子燕無聲地推開門,撞見自己和何紹禮坐在一起,整個眉宇和衣領襯著有觸目驚心的黑。

    蘭羽還沒回答他,傅政下意識地轉過身去。

    江子燕正站在極遠處,穿著淡青色的連衣裙,幾乎和天光融為一色。她也不知道把剛才的話聽去了多少,看到他倆看著自己,壓著這份壓抑的寂靜走過去。

    江子燕抿了抿唇,對蘭羽說:「蘭小姐,你應該知道我目前的情況。如果可以,請你打電話給我,這是我的名片。」

    她料定蘭羽不會伸手接,於是直接對上傅政探究的目光,江子燕再擠出一絲苦笑:「老闆?」

    傅政沒想到她居然會向自己求助,他從不想多管閒事,但到底也不能視之不理,只好先接下自己員工的名片。傅政搖了搖頭,覺得有些滑稽。

    蘭羽的眼神厭煩到冷酷,她蹙著眉,仿佛聞到了什麼噁心的臭味,冷淡說:「聽說你跳樓後失憶了?」

    江子燕沉默,她到底殘留些無謂驕傲,不肯輕易在他人面前承認丟掉了記憶。

    蘭羽冷笑兩聲,開門見山:「成,我直接告訴你發生什麼事吧----我讀本科的時候,你捉到我考試作弊,隨後你又實名舉報我整年的論文和小組作業都是抄襲,讓我留級了整整一年,不得不轉學去美國。這些事,我想你徹底不記得了吧。」

    傅政一揚眉,江子燕則沉默,她之前已經簡訊問了何紹舒,大體情況確實如此。

    蘭羽伸手把傅政手裡的名片奪回來,蔻丹纖指刮著紙面。她低頭看了會上面的名字,心思起伏,對江子燕那股忌憚和恨之欲狂,至今都未消散,最終譏嘲說:「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失憶了,江燕江學姐,你現在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我也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但要我說,你確實不是個好玩意兒,你自己估計也明白你是什麼貨色。失憶後,連親生兒子都能棄之不顧,我輸在你手裡,也是心服口服。」

    說完後,用高跟鞋尖碾著那撕成粉碎的名片,怒氣沖沖地拽著傅政走進電梯裡。

    沉浮的午間靜謐里,剩下江子燕獨自站著,一個人,花了很長時間,腦海里依舊什麼都想不起來。

    第32章

    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何智堯輕易感覺出她的走神,江子燕恍惚中, 居然把一塊毛茸茸的生薑夾到他的碗裡。何智堯耷拉著臉,敢怒不敢言, 最後還是何紹禮看到, 幫著兒子清理乾淨。

    從中午開始, 她胃裡就如同灌了鉛。

    何紹舒發來的簡訊,已經能倒背如流,「……你期末監考的時候, 發現蘭羽用小抄作弊,人贓俱獲,她被取消考試資格……學院老師處理的時候,發現她幾篇論文查重率很高……正趕著蘭羽運氣不好,事情鬧得很大……」

    蘭羽作弊之事, 各種證據確鑿, 她自己也供認不諱,並不是江子燕冤枉於她。只是, 何紹舒確實點明,當時江子燕根本不應該監考蘭羽那個考場, 她卻特意和其他助教挑換過去的,接著似笑非笑地從慌亂的蘭羽手中抽出小抄,簡直就像圍觀一場守株待兔大戲。

    後來,蘭家出動了人脈,作弊風雨終究擺平得無聲無息,但這終究不是光彩的事情。二十初頭的年齡,自尊是比愛情更為重要的事情,蘭羽接受不了一學年重修和同學異樣目光,再待了半年,就要轉學。而江子燕這麼剷除了強有力的情敵,輕而易舉,乾乾淨淨。

    江子燕不知道自己如今在盼望什麼,是盼望蘭羽作弊是確實被栽贓的,還是盼望事態會出現其他迴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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