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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憑良心說,江子燕不確定她想不想追究更多真相。
有些事情很難負擔,之前獨自在外生活,她身體是放鬆康復的,腦海有一根弦,無時無刻不在緊繃著,即使回國也不敢有鬆懈。知道過去,無助於她成為合格的母親,因此也不想更多理會。
直到何紹禮的吻,打亂一切分寸感。
夜深之前,她把門牢牢地反鎖起來。
江子燕早上把何智堯哭哭啼啼地拽起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密切的雨絲,貼著風,扑打向人間。無非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盈虛無數。
她隱隱想起來,這座巨大城市並沒有對自己呈現出很多的藍天白雲。
客廳里有晃晃的折光。每隔一個月都有工人做高空作業來擦玻璃,鋼筋水泥下面的車水馬龍總在緩慢地動,兩側的綠化帶呈現煙蔥色,宣告綠融融的夏意要來了。
她記著何紹舒是上午的航班,發了祝福簡訊。
放下手機後,看到何紹禮還沒走,正耐心坐在早餐桌前,大概想問她昨晚為什麼沒有依言等他。
他穿著黑色衍fèng外套,陰天裡依舊帶著一股活力。
終於,江子燕打發完兒子,走到他身邊。
她面容沉靜,冷不丁地問:「你說我以前最喜歡黑色?」
何紹禮一怔,她便繼續淡淡說,「我失憶後,就不那麼喜歡黑色。我想,你昨晚肯定是錯把如今的我,當成過去的我啦。」
「我和以前的江子燕雖然是一個人,卻也是有所不同的。如今的我,就只想過上平靜的生活。如果你覺得我有這想法很貪心,請直接告訴我,但----請你不要隨意撩撥我。或者,我該說,請你不要用我過去對你的方式報復現在的我。」
何紹禮俊容閃過些不可置信,啞然失笑:「你說我在撩撥你?」
他神態有些意味不明,卻沒有想像中震怒,只是上上下下地看著她。
江子燕硬著頭皮說下去:「是不是,你心裡都明白。」
何紹禮眼睛裡那一點讓人看不懂的東西,越來越明顯,他不經常反駁人,好像非要等著她主動問,才會給出答案。
江子燕面色不定,她很明白,如果想和何紹禮再進一步,兩人總歸要彼此開誠布公。可內心又實在很踟躕,不確定是否推開回憶這扇烏黑色大門----那門背後掩蓋的是什麼呢?
她只能回憶起失憶後的幾個月,躺在病床,整日昏迷不醒,頭痛、總是頭痛,懷著陌生男人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養胎,少數的清醒時刻里,面對過去只有無邊無際的迷茫、羞恥和追悔……
何紹禮對她再好,江子燕都是驚嚇居多。
說來好笑,她能忍受那種精神折磨。但那些皮肉之痛,真的是一丁一點都不想要重溫了。
他總和那些真實的傷口聯繫著。
如果何紹禮逼她面對,也只能先暫時搬走。
逃走的法子,到底還是懂幾個的。
此刻,何紹禮只追問她:「你說你不喜歡黑色,那你現在最喜歡什麼顏色?」
江子燕怔了一會,含糊說:「總之,現在不大喜歡黑色了。」
隨後,她轉身,拽著何智堯匆匆離去,背影簡直像落荒而逃。
家裡只剩下何紹禮,他無聲吃完早飯,接著走進單色調的臥室,取遺落的電源線。
抽屜里,是白色的線裝耳機包裝盒,昨夜已經被仔細拆封,此刻被塞在口袋裡。
江子燕從未去過他的房間,她不知道,有人在這幾年,慢慢的把所有物事都換成了枯燥艱難的黑色。
江子燕在曾經的校園裡被稱為「女閻王」,除了過於冷洌逼人的行事風格,也因為她一年365天裡只穿黑色。
黑衣,黑裙,黑外套,黑書包,所有物事顏色都整齊劃一,像秦始皇陪葬墓穴里的兵馬俑,嚴肅,暗沉、老舊腐朽的守護著年輕主人。長衣長袖,從頭到尾遮得嚴嚴實實,偶爾回眸才露出半截玉色的脖頸,襯著細長的眸子。
」簡直像穆斯林徒的老婆。」」穆斯林?我看是黑白無常里的黑無常。」同學在背後打趣。
何紹舒身為同寢室友,都沒有看過她胸部以下和腳踝以上的位置。何紹禮卻知道,江子燕脫下衣衫後有著極美的身材,皮膚和胸部。而他也是很後來才知道,江子燕喜歡黑色,是為了掩飾後背和小腿上的那些猙獰疤痕。
她對此守口如瓶。
何紹禮被何穆陽當接班人加以培養,從小也不缺異性的關懷,性格開朗又不乏誠意,但確實鮮少流露真實內心。有時候和朋友與姐姐閒聊,總是笑著打馬虎眼掩蓋過去,讓人不知道他真正看重什麼。對於江子燕如何付得起那昂貴領帶夾的錢,何紹禮是有必要一探究竟的,他不怎麼費力地打聽出,這位江學姐並不窮的事實。
除了拿著經管院的獎學金,她還借了何紹舒的錢和會員卡,拿優惠券在商場代購名牌童裝的再分成生意。
當時沒有「代購」「買手」這麼時髦的一說,大家通常輕蔑地管這種行為,叫「倒爺」。
據何紹舒說,童裝代購生意爆好,江子燕甚至專門租了個庫房,請了兩個幫手,課餘時間就跑過去查看。江子燕有手段,有頭腦,對財務分得開,按月提成給何紹舒,一切明明白白。但比起姐姐發自內心的喜歡江子燕,何紹禮更多的時間都在審視她。
外表這麼冷清,氣質也像個神仙姐姐般的人物,實際不顧名聲地干賣貨物的工作。學的專業明明很熱,在名企找到高薪實習並不在話下,但江子燕直言那種固定工資進帳太慢。好像嫌給人的反差還不夠大,不僅處心積慮只思考賺錢,還有閒心倒追不屬於自己階級的富二代學弟。
大學裡環境總是相對純淨,沒充斥那麼多社會上的市儈東西,連帶對財富的崇拜,多少都會遮掩些。但當事人仿佛明晃晃的挑戰什麼,她壓根不在乎這些,行事越髮帶了威懾力。
當江子燕因為暑假前的生意忙,不再頻繁出現在何紹禮身邊時候,他和蘭羽之間的關係好像重新緩和了一些。
蘭羽重新展露笑顏,拖著何紹禮陪自己去上選修課。撒嬌耍橫地纏了幾次,何紹禮便拿著自己作業前去了,課堂上一邊轉著筆,一邊淡淡聽她對自己眉飛色舞說些什麼八卦。
蘭羽剛燙了波浪般的頭髮,穿著花苞般的短裙,混血模特般又精靈又活力。在那黃色鱷魚包邊緣,又綁了個大而誇張的怪物橘色毛絨球。何紹禮反正欣賞不了這種審美,但他無聊用筆戳了好幾下,居然想了幾秒,要是某人一定會買黑色的。只可惜,這種幾千塊錢的正版貨,她估計是買不起,或者是捨不得。
何紹禮不由再想起了她送給他的那個領帶夾,依舊猜不透那學姐的作風。
有些徵兆,當事人自己不察,但別人看來總是很明顯的。比如,何紹禮在審視江子燕的時候,很快發現她身上有一種來自窮人的明顯特徵,那就是懷有一種對世間萬物的過度緊張感。
並非貶義,但換句話說,憂患意識確實過剩了些。
江子燕周密膽大,目標清晰,做事總讓人說不出話來。但不過是戰術上的強大,她最大缺點是精明賣力,從不肯吃虧,遇到一點點小問題就立刻要清算,這在長期來看是非常不利的。當然,江子燕已經把這一點控制得好,可她身後已經背滿各種讓人卻步的罵名。
向來與何紹禮相處融洽的女生,不然漂亮,不然好相處。江子燕不能說是異數,都能稱得上異類。何紹禮欣然願意與異類交朋友,但他並不想和怪人戀愛。
下課的時候,何紹禮在旁邊悠然等著蘭羽收起書,聽到前面有些騷動。他抬頭,當看到江子燕重新出現在教室門口,迅速站起來。
蘭羽同樣也看到來人,臉色變了幾變,又怒又驚,還有些不可置信。她也是女生,簡直沒想到這位學姐能這麼不要臉,都親眼看到何紹禮正陪自己上課,還敢來這裡堵著。
江子燕整身黑衣,只有紅唇掛在那張冷寧的臉上。她分開人流,直直地朝著他們走過來。等站定後,卻望著蘭羽,淡淡說:「今天正好遇見,我請你和紹禮吃飯?」
蘭羽怒極反笑,精緻眉眼滿是嘲弄,索性也沉住氣看她賣什麼關子:「真是太搞笑了,你能請我們吃什麼?」
江子燕冷淡地一挑眉,卻轉頭看著何紹禮,輕聲問:「紹禮,你想吃什麼?」
蘭羽不由再度氣結,長長的睫毛微顫。
她覺得自己也算見多識廣,也真是能被江子燕當場給噁心吐了。這是魔鬼嗎?此生從無見過這般厚顏的女人,罵他人的時候一腳踢開,喜歡男人的時候笑臉相迎,又見鬼地長著一張那麼肅然的臉,根本無法說賣弄風騷。
普通男生面對這麼尷尬的場景,恐怕早已經避之不及,何紹禮更不例外。
但他尷尬了會,終究不想落任何女孩子的面子,摸了摸鼻子說:「我來請客吧。這點鐘吃飯的人太少,我再叫上我姐和其他朋友。」
後來,那頓飯吃得倒是還算融洽,何紹禮人緣極好,大學生又閒得很,叫來七八個人吃燒烤喝啤酒。
蘭羽當之無愧地坐在何紹禮旁邊,抱著他胳膊,像誰示威一般。江子燕選擇了和後來的何紹舒坐著,全程也只和何紹舒私語著。沒有多餘的目光,沒有多餘的舉動,話不多,若有所思地撥弄著筷子。
等大夥喝了幾杯啤酒的時候,氣氛終於吵鬧起來。
何紹禮一直抑制著自己的目光,等抽空往江子燕那角落一望,發現她的座位已經空了,連帶何紹舒的位置也沒人。旁人說兩個研究生嫌棄這群本科生太吵,去外面散散心。但直等結帳的時候,兩個女生都沒有再回來。
付款的時候,總台說帳單也被先付完。何紹禮立刻追問是誰付的,「是一個頭髮很長的黑衣服女生?聲音很甜?」他描述著江子燕,語氣低沉而微妙。
回頭的時候,蘭羽正陌生地望著自己,她嘲弄問:「何紹禮,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女的了?叫江子燕的那個?」
他頓了頓:「沒有。」
「她不是在追你嗎?」
「大家不都是同學嗎?」
江子燕的功力,是她每每冷清著臉說完一句謊言後,都能維持住面無表情。而何紹禮的功力,是他笑著說完兩句言不由衷的話後,總能繼續露出心無城府的神色。
他們都是很難得的聰明人,也都是非典型的混蛋。
第31章
把何智堯送到幼兒園,江子燕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忍不住又拿起手機, 給何紹舒發了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