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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路上的時候,江子燕柔聲詢問他,願不願意去爺爺奶奶家住一周。何智堯腳下笨拙地踢著從家裡帶來的小皮球,被她哄騙著,就準備不假思索點頭。

    何紹禮突然自糙地邊緣蹲下高大身材,貓著腰,手輕捷地一撲,回頭打斷他們。

    他微笑說:「胖子,你看我捉到什麼?」

    何智堯不缺發育兒童該有的強烈好奇心,立刻被吸引注意力,雙眼發亮地跑過去。

    江子燕跟過去一看,何紹禮眼睛厲害得很,大晚上居然捉了一隻與青糙同色的大螞蚱,輕輕捏在手心。她向來對這些多足昆蟲有些畏懼,再想到紐約黑暗街道偶爾呲溜跑出來的大老鼠,不由往後退了幾步。

    那對父子倒是不害怕,何智堯探著頭,很津津有味地研究,又想自己把螞蚱拿在手裡。只是,小朋友對這大昆蟲又有些不敢伸手,想了想,先問躲在旁邊的江子燕:「姐姐,Does he bite? 」

    江子燕牽了牽嘴角,她說:「只要你別碰它,它就不會咬你的。」

    何智堯聽到後覺得很不開心,決定換個人求助。

    何紹禮倒是耐心指點兒子,如何用手捏著螞蚱腰部,並把螞蚱遞過來。

    三十秒過去,他再迅速把兒子手掰開,那個可憐的昆蟲已經被何智堯有力的小胖手徹底捏死了。父子兩人齊齊望著靜止的綠色屍體,大眼瞪小眼。江子燕則在旁邊別過頭,拼命抑制住上揚嘴唇的衝動。

    何紹禮咳嗽聲打破冷場,要溫聲安慰兒子幾句,何智堯卻不假思索,拿起大螞蚱的屍體就塞到嘴裡。

    連續兩場暴亂,瞬息之間,縱使何紹禮手快,還需要大力掐住兒子的喉嚨,逼著何智堯邊咳嗽邊吐出死蟲子,沒讓他咽下去。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江子燕在一邊啞口無言,她有些著急地猜測:「螞蚱吃到嘴裡有沒有毒?我上網搜一下。」

    何紹禮利落地用皮鞋,把混合口水和□□的蟲子重新踢到旁邊糙叢里,臉色陰沉地回答:「別查了,螞蚱沒毒,有毒的是胖子。」

    何智堯還在意猶未盡地舔著嘴,何紹禮無奈地朝著虛空揮了揮手。江子燕忍笑把兒子拽走,趕緊去旁邊自來水管漱口。

    這次沒有何紹禮干擾,她很順利讓何智堯答應自己,去爺爺奶奶家住三天。

    第26章

    第二天,江子燕趁著何紹禮把何智堯送到幼兒園,準備了一包行李, 直接送到爺爺奶奶家門口。

    董卿釵很喜悅:「智堯今天就住在家裡?」

    江子燕握著何智堯小書包的帶子,慢了半拍才鬆開。她笑著, 把何智堯的飲食限制慢慢地說出來。

    也許內心還有些不安, 當天在吃公司免費提供下午茶的時候, 江子燕主動和財務辛姐搭訕。

    整個公司除了江子燕,辛姐大概是唯一一名已婚已育的婦女,兩人頗能聊幾句。她不過套了幾句, 就打聽不少信息。

    辛姐的孩子已經上了小學四年級,準備換大點的學區房,正在攢錢讓孩子參加一個英國暑期夏令營等等。當辛姐知道江子燕曾經在美留學幾年,立刻問她治安和飲食的問題,又問她是否適應國外的生活。

    江子燕想了想, 很平和地說還算挺適應。

    辛姐不由讚嘆:」你挺能融入西方社會?」

    江子燕模稜兩可地笑了, 遞給辛姐半支切開的香蕉。

    因為她根本沒有試圖融入,才能自然而言的適應。在外那些日子, 隔幾日就去教堂,固定和幾個朋友來往, 過著有些拘謹但依舊自由的日子。傳說中年輕留學生吃吃喝喝的轟趴和應酬,離著她非常遙遠。

    辛姐又問起她生活費,江子燕也如數說明。沒什麼好隱瞞,何家幫著負擔房費,生活費和學費是拿著母親的遺產支撐……

    等一下,母親的遺產?她隱隱記得別人提起過自己母親沾染酗酒的惡習前,在家鄉小鎮經營兩個頗為紅火的餐館。按道理說,身為餐館老闆娘女兒的日子算不上小康,維持生存線應該是沒問題了。何紹禮不是也說,她曾送過他價格不菲的領帶,可以判斷手頭還是能掏出一些余錢的。

    但,所有人描述自己讀書時期,都不約而同用了一個詞:窮。

    非常窮,接近赤貧。

    何紹舒也透露過,江子燕縱然做些生意,一直省吃儉用,錢幾乎全部寄回家裡。等她失憶後,在美生活吃穿不愁,全靠母親留下那比想像中豐厚很多的遺產支撐----任何人稍費腦筋,都能猜到裡面掩藏多少故事。

    何家在此插手過什麼嗎?

    江子燕從病床上醒過來,很快地判斷了形勢,乾脆決定跳過所有掙扎和求證過程,做出了對過去爛帳都徹底悔改和認帳的決定。她自認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態度,不是毫無作用,至少何家人和何紹禮沒有更多為難她,甚至鬆口同意,她把剛生下來的何智堯撫養在身邊。

    她不甘心做只存自尊心的廢物。以前要硬,誓死不彎腰,如今要軟,就是這種徹底臣服的狀態。

    但內心對過去,仍有一股存疑。

    何紹禮輕易送她的現金,何紹舒豪擲的生日宴,再聯想母親話筒里的叫罵----難道這真是一個來自破碎家庭的小鎮姑娘,沒有定力,為了什麼感情寄託而輕易喜歡上白馬王子的俗套故事,或者說,俗套笑話?當初為什麼著迷何紹禮?是因為想借勢,是因為他本人,是因為他身上那麼多光環,還是因為……真的愛過?

    記憶是沉積岩,卻又看不見每層的確切答案。江子燕默默垂下眼睛,她只知道一件確切之事,凡是輕易得來的絕對不是真正的安寧快樂。

    晚上,何紹禮有飯局,並不回來吃飯。江子燕準時下班後,去私教報到,針對自己的局部進行力量和平穩訓練,到了結束後,還有精力來了場夜跑。

    暗夜之下,整個城市整齊如棋局。城市中心地帶,24小時不停息的廣告牌依舊圍繞著水藍色的屏幕緩緩變閃,巨大的,灰白色的標語在前方指路。她不停地跑,像人工智慧機器,直到汗水徹底濕了整個衣服。

    回到家,已經接近十點。江子燕換下運動鞋再去洗手,等走到餐廳喝水的時候,看到何紹禮的西服和領帶在黑暗裡隨手一扔,掉落在地成了深色一攤,真和何智堯亂丟玩具的習慣一樣。

    她輕輕嘆了口氣,撿起衣服往遠處沙發上看去,那裡空空如也,並沒有看到何紹禮的身影。江子燕站在酒櫃反she出的微光中,內心忽地湧上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又不知道是否值得求證。

    最後,她抱著男士衣服,輕手輕腳地推開何智堯半闔的兒童房。

    門原本是關閉的,何智堯早晨被送到爺爺奶奶家,江子燕親自把房間整理好,鎖也細心帶上。此刻床上卻橫躺一人,何紹禮手邊扔著本童書,安靜閉著眼睛。他已經習慣每晚回家先來這裡看看兒子,所以才依舊來到這裡。

    江子燕沉默了很久,走過去。

    原本和何智堯兩人躺都富裕的大床,被何紹禮占得滿滿當當,年輕英俊的臉上有些許疲倦。她為他蓋上空調被,過程中碰到男人喉結和深陷的下頜。她的手停了停,輕聲說:「紹禮……」

    聲音一出口,自己都發現語調如此低柔,就仿佛溫熱的流體滴落在後腳跟。

    何紹禮略為不快地在童床上蜷著身體,因為疲憊又睡得安穩,還做了個罕見旖旎的夢境。

    夢裡的女人望著自己,很輕很慢地笑起來,唇眼仿佛會發光。過了會,她終於閉著眼睛,落敗般地說:「求你……」

    被用力的推醒的時候,那股真實血熱沒有消退。何紹禮直接捏著她下巴,說完夢裡那一句:「我,大不大?」

    江子燕俯身站在床邊,猝不及防就被何紹禮拽到懷裡。因為過於慌亂,沒有聽真切他那句低喘,但這麼曖昧和霸道的動作卻很明顯,極度侵略性。她又惱又羞,只是按下了何紹禮的手,直等著他自己清醒了片刻,才冷冷提醒:「家,里,的,電,話,和,你,的,手,機,一,直,在,響。」

    說完後,毫不留情地擺脫他。

    何紹禮被推倒在床,也聽到他的鈴聲一直爆炸般地響,他得怔然眨眼,理智好幾秒後才全部回爐。再聯想到剛才的夢,臉也有些不自在,幸好黑暗裡江子燕看不清,索性閉著眼躺下先摸出手機。

    江子燕暗自怒著,原本要迅速往外走,聽到何紹禮接聽電話後叫了聲「爸」,就又停下腳步。

    這通電話很短,他全程只問了幾句話,最後以「我知道了。您別叫人來了,我去接他」而掛斷。何紹禮再睜開眼,看到江子燕還站在床前,門外的光照進來勾勒出她精緻鎖骨,十分誘人。

    「胖子現在正哭著喊著要回家,誰勸也不行。」他緩緩地說,懶洋洋地坐起來。因為剛才的事情,還帶著種「我早就告訴過你」的深沉語調。

    兩個人在深夜一起驅車趕往他父母家。

    小區只有樹蔭上方的路燈,遠遠地,唯獨一家院子前燈火通明。何智堯小又倔強的身影,抱膝坐在台階前,旁邊放著清晨江子燕為他收拾好的小書包。而何穆陽和董卿釵都穿著睡衣,陪著孫子站著等待。

    幾乎是看到車燈,何智堯就立刻跳了起來。何紹禮匆匆停車,與江子燕走過來,兩個人面容同樣難掩擔心,何智堯卻毫不猶豫地選擇投進了爸爸的懷抱。

    「爸爸!」何智堯顫抖地叫出口,連」哥哥」都沒將就。

    原來,何智堯傍晚從幼兒園裡被接到爺爺家,他雖然疑惑,但也笑嘻嘻接受。

    小朋友不是沒自己來過爺爺家,他一直放肆地吃飯和玩耍,自得其樂的看三國連續劇錄像。在何穆陽開懷唱「子龍子龍,世無雙,五虎上將威名傳,雖未譜金蘭,前生信有緣」,高興地拍巴掌鼓掌。

    隨著夜色推移,保姆幫他洗了澡,董卿釵帶他來到準備好的房間,何智堯的臉色開始逐漸蒼白下來。

    他繃著小臉,不停地聲明「come home」,不肯換下拖鞋,也不肯上床。

    最後,何穆陽也走出來,無論威逼利誘還是安慰,何智堯就咬定這一句話。再隨後,何小朋友直接抓著自己小書包,咧嘴哭起來,怎麼哄都哄不住。

    這麼嚎啕了足足四個小時,小男孩哭到面容接近透明,甚至斷了氣般的喘息,還不肯妥協。終於,董卿釵讓何穆陽給兒子打來電話。

    何紹禮已經知道始末,他一把緊緊摟起何智堯的小身體,低聲哄著他:「好,我們馬上回家。別哭了,胖子乖,寶寶別哭,爸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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