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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江子燕總覺得何紹舒面對那本古龍時,態度有些不對。她抬頭看他,追問何紹禮是否知道這本書的更具體來源。何紹禮剛想回答不清楚,但看到她透亮的眸子近距離凝望自己,像糙露般的光,便收回了嘴裡的話借勢打量她。

    過了會,他才笑著說:「我真的不知道書是怎麼來的。但子燕姐你一直喜歡看古龍,以前也對我講過,小的時候經常在隔壁音像店,看一整天的古龍改編的港台電視劇。長大後你讀了金庸,依舊最喜歡讀古龍。」

    江子燕怔住,臉色放柔,但目光又滑過惶恐和不知所措。

    她曾經假定過何紹禮會侮辱她,也判斷過何紹禮會寬容她,但唯獨沒想到他能有一刻,以這種貼著邊的親密口吻提起她的童年。她甚至還覺得,何紹禮可能會比何紹舒更了解她。

    何紹禮邊說邊凝視著她的頭髮,終於忍不住牽起一縷柔軟的髮絲,彎在手心。

    江子燕依舊渾然不覺,等過了半晌,她忽地一拍掌:「古龍電視劇!你這話提醒了我。堯寶之所以喜歡說英語,大概和外教壞境和只喜歡看那些迪士尼的東西有關。我以後也可以讓他看看國產電視劇,創造個語言環境。」

    何紹禮繼續漫不經心地玩她的頭髮:「你想讓他看什麼?也看古龍電視劇?」

    江子燕抬起頭,這才發現他正撐著頭,另一手握著她長發的發梢撩著掌心。男人姿勢異常曖昧親密,她嚇了一跳,把自己的頭髮奪過來,再忍不住冷冷瞪了他一眼,臉卻紅了。

    「不能讓堯寶看武俠,我不會讓我兒子當毫無意義的大俠。而且古龍的電視劇里,估計兒女情長有太多,他這個年紀最好也不看。」

    何紹禮的神色顯然不贊同:「男孩子不都這樣,你想對他念老莊,還是想教他去繡花?」

    江子燕迅速從沙發邊坐起來,趕緊脫離何紹禮。她眨了眨眼睛:「我對傳統文化是真的完全不行,但我肯定有別的主意。嗯,你早些睡吧。」

    說完再笑了笑,迅速走進房間,只剩下沒來得及叫住她的何紹禮原處坐著,苦笑一聲,嘆息一聲。

    何智堯早上一睜眼,就收穫巨大驚喜。

    江子燕聞聲走過來,發現他的床頭櫃擺滿了五六個未拆封的大型新玩具,顯然都是何紹禮出差給兒子帶回來的。這讓她花費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幫何智堯穿衣服,再哄騙他出門。

    何智堯鼓著臉頰,一路上含恨又緊緊地拖著江子燕的手。但等江子燕試探地在一家早餐店停下腳步,思考要不要買點加餐撫慰兒子,他立馬就義無反顧地拽著江子燕,想要走進去。

    「你看你多幸福哦,早上去幼兒園,有我給你買糖角吃,晚上回家學完拼音,還可以玩新玩具。我感覺全天下的小朋友,就你最幸福啦。」江子燕淳淳善誘。

    何智堯啃著半個紅糖角,暈乎乎的,顯然也覺得這話有道理,他緊皺的眉毛鬆開,又高興起來,瞄了江子燕一眼。

    「堯寶,我買了糖角送給你吃,你應該對我說什麼呀?」她繼續引誘兒子。

    何智堯顯然很懂小朋友只有嘴上抹蜜才能持久混吃混喝的道理,他甜絲絲地說:「Thank you!」

    「那麼,等晚上回到家玩新玩具,應該對你哥哥說什麼?」她慢條斯理地繼續問。

    「Thank you!」

    江子燕坐在公司,仍然忍不住因為何智堯那份乖巧,感到一份由衷的自豪和欣喜。

    她早先從來沒有想過,撫養孩子,會是這麼一件讓人感到挫折又感到喜悅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何智堯好像慢慢地成為她的心臟,她隨著他的喜樂一起跳動或共同枯萎。在以前,江子燕也不是對何智堯沒有感情,只是當她抱著初生嬰兒,偶爾會動一些腦筋,比如何智堯假如是一個女孩,是否她會更開心一些……

    但如今看著何智堯,已經不去懷疑更多。

    她的孩子曾經那么小的一團,依偎在懷裡只會纏綿地哭,但現在,何智堯結實健康,除了不說話,做什麼都興致勃勃的,像個沾白糖邊兒的大星星,在這個世界上有滋有味地活著。江子燕有意讓何智堯說」Thank you」 ,她自己卻也經常忍不住謝謝何智堯。謝謝他讓她成為他的媽媽,謝謝他選了她成為他的媽媽。

    快到中午的時候,她收到一個簡訊,居然是何紹禮發來的。

    他簡單寫:「子燕姐,我出差回來也為你帶來禮物,放在你包里,記得看。」

    江子燕用的是寬大帆布袋,除了上班用品和自己私物,免不了都是何智堯的玩具和零食。有時候堆積雜物多了,毫無所覺。她把手伸進袋子摸索好一會,從中掏出個小盒子。

    她心裡發虛,迅速地打開看,看到一條疊得整齊的大都市演奏會圖案細絲巾,下意識鬆了口氣。

    絲巾這種禮物,不功不過,以後找個機會,還回差不多價格的東西即可,於是客氣回復何紹禮,「謝謝你,看到了。」

    對方很快回覆:「戴著。」

    江子燕面無表情地放下手機。但片刻又舉起來,盯著這條簡訊看了好幾分鐘,總覺得這個」戴」字並非寫錯,皺眉再去翻自己的包。找了半天,最後不耐煩站起來,將帆布包里的東西整個傾倒桌面。

    剛開始是陸續雜物,然後一個重物」砰」地聲。

    她迅速撿起來,不出意外地,發現是塊表。

    何紹禮早把表的原包裝拆了,用的是家裡的餐巾紙隨手包裹。隔著漂染的餐巾紙,江子燕第一眼依舊看到白金表鏈,玫瑰金表外圈圍繞整圈的奪目鑽石,琺瑯,鑽石和玫紅色寶石組成的一隻紅色燕子,定格在深藍底色的錶盤內。她略微上弦,手錶開始走動,每次隨著指針輕走,燕子的翅膀在裡面精準地扇動,輕盈漫舞。

    江子燕內心那股隱隱不安,隨著看到這塊名貴手錶後,反而終於踏實了。

    她甚至嘴角旁露出幾絲笑,不是因為收了豪華禮物,而僅僅是因為對何紹禮的作風判斷準確感到自得罷了。唉,自從失憶後,她這種智商上的優越感,貌似只能面對兒子實施。

    就在這時,辦公室里陸續有其他人走進來,江子燕繼續用那廚房用紙把表包起來,匆匆塞回包里。

    當天中午和同事出門吃飯,她居然忍不住駐足,實在因為牽掛那塊精緻又華麗的表。但想了想又作罷,索性和平常一樣出去。至於何紹禮為什麼送她禮物,這是一個複雜的哲學問題,她暫時不想定義。

    晚上慣例地去幼兒園接何智堯,小孩子的新鮮感,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何智堯明知道家裡有新玩具在等待自己,但他也完全不著急,繼續背著小書包,在路上東跑跑、西晃晃。

    江子燕依舊在後面,隔著幾米的距離,慢慢地跟著他。

    突然身後有車輛按了按喇叭,她叫住兒子後回眸,居然是傅政開著車,正探究地看著自己。

    「現在才幾點,你就下班?」傅政假裝看表。

    傅政老闆做久了,有點習慣上位者那種對員工的調侃。可惜這話說完,沒收到預想中的反應。

    江子燕微微一笑,並不爭辯。他們公司是彈性工作制,只要八小時後就可以下班,她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到達公司,準時準點打卡,此刻下班絕對不算早退。

    何智堯剛才一直張開雙臂假裝飛機,嘴裡嗚嗚嗚嗚的,此刻埋頭衝過來,繞著江子燕「嗚嗚嗚嗚」又飛了兩三圈。

    江子燕拽住他書包帶,提醒他:「叫叔叔好呀。」

    何智堯才抬起臉,朝著傅政甜甜地笑了幾聲,又再敷衍地招了招手。

    傅政把目光移到他臉上。

    「這是我雲養的孩子。」江子燕也半開玩笑。

    這句話,無非是因為江子燕一直無奈聲明自己有了孩子,面孔和舉止低調,年輕同事都取笑她是隱婚隱孕一族,只有「雲養的兒子」。

    但傅政雖然沒架子,對員工一直隱隱有距離,並不清楚這典故。他此刻只是點頭,把車泊在路邊走下來,說:「我現在要去那家花店。」

    這個丁字街角處,有個專賣進口花卉的精品大型花店,江子燕每次接何智堯的時候,也都從這裡路過,自然清楚。

    傅政話說到這裡,兩人原本應該禮貌告辭,江子燕也的確這麼做了。只是他推門走進花店沒幾秒,門口的風鈴再響一聲,有個小男孩緊緊地跟著他,嘴裡「嗚嗚嗚嗚」地跑進來。

    門旋即再推開,緊跟著的是江子燕微微繃著的臉。

    一個小孩子,矮,腿短,為什麼又能跑得這麼快?不過一個沒抓住,就讓何智堯迅速地跟著傅政跑了進來。她對著傅政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能懲戒性地捏捏兒子的小肉手。

    「啊?」何智堯笑眯眯的。

    花店占地面積不小,滿是木調柑橘的濃香。一層擺滿了昂貴嬌貴的進口花料,二層還有床具,澆灌成獨角獸樣子的蠟燭和永生花盒等精緻的家具擺設。何智堯沒來過花店,很好奇,自然要拽著她上下巡邏一番。

    江子燕到底曾經在異國獨自過活,極偶爾的時刻,在節日裡,也會從超市門口的花店買點鮮花回去,裝點乏善可陳的公寓。但通常只放三天,沒等徹底凋謝,也就和麥片盒子齊齊扔掉。失憶後的江子燕,看不得那種荒蕪。那會最喜歡買的,是五月花神的芍藥,到了應季的時候,就回買雲朵般清透的繡球,帶著非常獨特的香氣。

    江子燕因為擔心何智堯亂碰花店裡東西,也沒細看,隨手挑了個裝洗手液的硬塑料薔薇盒,又低頭問何智堯:「堯寶,你想不想買花回去呀?」

    何智堯很高興地點了點頭,而何小朋友目光比滿口小牙還更毒,眼光隨意一掃,就選中店裡標價890人民幣一支的花桶。那裡插著流燦成波的玫瑰,灼夭奪目,一枝花就比男孩的整張臉盤更圓一些。

    江子燕笑著表態:「那種不行,媽媽買不起呀。」

    傅政正在另一個店員帶領下選擇配花,他聽到江子燕坦率的話,不由一哂。而她從容地牽著兒子的手,來到另一個花桶前,讓何智堯選了兩三隻價格適中的芍藥。

    何智堯因為她的態度,也沒感覺到什麼異樣。他轉而興致勃勃的,用英文念上面貼著的價錢。江子燕在等著店員包裝的功夫,隨口指正他的發音。母子的態度隨意,傅政原本那句「不如我來付」不知怎麼就咽了下去。

    江子燕付款的時候,聽接待傅政的店員再次確認:「您預定的主花是白山茶,裝飾用橄欖葉和栗子葉,用牛皮紙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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