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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何紹舒看江子燕在自己面前虛張聲勢的,眸光不過閃爍幾下。
此刻,她展現出這個世界上更勝於何紹禮的沉靜脾氣,那是遺傳自他們外祖董家的鎮定自若。何紹舒說:「這話我聽了倒沒什麼,智堯以後找的媳婦聽到摒不住,被你這個婆婆嚇得逃跑,何家不得絕後了。」
回程的登機室里,何紹禮收到姐姐發來的合影。
他最初只是存下來,隨後在航班過程中反覆端詳著。何智堯的五官和江子燕全然不同,唯獨笑哭時候,卻有那麼星點的神似。他用大拇指輕輕遮住江子燕略微柔和的臉,幾次遮住再移開,最後在屏幕上輕輕一彈。
何智堯對於爸爸的回來,表示了含蓄又熱烈的歡迎。說是含蓄,因為他沒像以前那樣死死地撲大腿,反而把身板嬌羞又牢牢地掛在何紹禮的登機箱上。
何紹禮從來沒有離開過兒子這麼多天,想念非常。此刻他想同以前一樣,單手把兒子拎起來,然而手臂確實是抖了下才抱穩----江子燕明明絞盡腦汁地為何智堯進行節食,但這小子怎麼好像又沉了點。
「哥哥!」何智堯趴在耳邊,甜甜地喊他。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經歷先苦後甘的過程。比如說,何紹禮為了教兒子喊他一聲爸爸,已經連續喊了兒子幾年的爸爸。
「叫爸爸,」頓了頓,他極低聲問兒子,「她呢?」
何智堯就在自己的胖臉上,笑呵呵地畫了個圈圈,他說:「Make up!」
何紹禮「哦」了聲,抱著兒子,坐在沙發上。
何智堯抓緊時間,向爸爸展示自己全優的英文作業成績和他終於略有起色的數學,這自然是江子燕和他本人的功勞。何紹禮低頭仔細地看著,他沒有江子燕那麼反感何智堯總噴英文,反而覺得兒子願意說話,願意說什麼話,乃至於今後愛不愛說話,都挺好的。
正在這時,江子燕步態輕盈地從客房走出來。
何紹禮抬起眼睛,她果然略微打扮了下,五官像藍天裡寡淡的薄雲逆著微風吹。生完孩子後胸脯豐盈了不少,唯獨腰肢纖細,露著長而筆直的醒目雙腿。他目光下移,線條優美的小腿處,有著好幾道條極其明顯的熟悉傷疤,偏偏當事人如今不在乎,坦蕩露在外面。
「你要出去?」何紹禮皺眉問,他一動腦筋,並不認為她是特意給自己看的。
果然,江子燕今晚吃完飯就打算外出。何紹禮出差整整一周,她獨自照顧孩子,基本就和所有個人形象徹底告別。好幾天沒有去健身房,還想順便打理下頭髮。終於盼著何紹禮回來,她便想給自己放幾個小時的假。
何紹禮點點頭,他說:「一起去。」
江子燕略微皺眉,心想這怎麼一起,難道他也要做頭髮?忍不住瞥了眼何紹禮的髮型,又覺得不需要格外修整。
何紹禮只好再摸摸自己的鼻子:「你去你的健身房和髮廊,我和胖子在外面等你。我正好帶著他走走。」
他去幹什麼?江子燕打心裡就想拒絕,還想再勸他剛出差回來,早休息比較好,最好今晚在家輔導何智堯念拼音。但看他篤定神色,又覺得勸不過來,內心再不情願,也只得答應。
果然,何紹禮帶領著何智堯那晚都跟著她。健身房的時候還好,何紹禮憑藉微笑和風度,成功讓幾個沒課的女教練幫忙看了會何智堯,自己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地跑了一個半小時,免費洗了個澡。
做頭髮的過程沒那麼輕鬆,何智堯對剪頭髮的過程非常感興趣,眼也不眨地盯著江子燕和理髮師,又不亦樂乎地用免費零食扔來扔去。她坐在椅上依舊得緊盯著兒子,等抽空從鏡子裡一看,何紹禮已經陷在沙發上闔目睡著了。
美髮沙龍放著輕柔的藍調音樂,很沙啞的女聲,帶著洞悉世相後依舊忍不住吟唱的溫柔。
江子燕很胡亂地想,教養小孩子真是無厘頭的累,嗯,以後也要何紹禮去扮白臉,他對何智堯的管教實在有點太松泛了等等。
「你男人很帥哦。」髮型師看她一直盯著何紹禮,便跟她說,江子燕收回目光,她淡淡地說:「他不是我男人。」下巴微微一揚,「那裡才是我男人。」
髮型師好奇地一轉頭,看著胖嘟嘟的小男孩在低頭翻時裝雜誌,忍不住笑。他誇張地說:」我這話可不是拍馬屁,但你男人是我見過最帥的,平時得牢牢看緊他啊!」
江子燕一哂,想繼續望著鏡子的自己,一個猝不及防,卻撞進何紹禮眼眸。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她原本以為禮貌對視幾秒,何紹禮便會率先禮貌移開視線。
但這次沒有。他很沉默地望著鏡子裡的她,江子燕忍不住疑惑,何紹禮這種目光,是冷冷的,冷冷的,冷到了幾乎沒有情感的質問,還是另外一種炙熱,炙熱的,炙熱到只剩下注視的平靜感情。
她被他看得幾乎要垂下目光了,幸好這時候,不知情的理髮師說:「剪完啦,小姐再去洗一下。」
江子燕一聲不吭站起來,手心細細一層汗。而再吹完發走出來,何紹禮已經付完款,和兒子站在外面等她。
「您看您兩個男人,長得都真好看。」理髮師再艷羨地說。
江子燕莫名心顫,有些笑不出來。
平時,何智堯為了逃避學拼音,八點就嚷嚷要睡了。但今晚和父母出來,又跑又跳,回家洗漱也很乖。何紹禮沒讓江子燕代勞,親自和兒子洗的鴛鴦澡。
江子燕獨自坐在外面沙發里,隱隱約約聽得父子倆嬉鬧。再聯想到何紹禮那看不懂的對視,覺得像是發生了一場小型幻覺。
這是陌生的東西,陌生的感受。
曾經異國的很多深夜,她被雷雨吵醒而關窗,總覺得前緣和自己無限遠。外人看江子燕失憶後這般固若金湯,其實最初情況也並不是這樣,任何人該有的堂皇和混沌,她都完全不缺。只不過從各種渠道知道有關自己的一些基本資料,無一例外,不太愉快。
比如來自三線城市的落後區縣,父母自她一歲不到就分居,父親另一個家庭的兒子據說只比自己小几個月,江子燕被判給母親撫養。但母女關係如何呢,剛失憶的江子燕試著給母親打電話,忙音很久才接通,她僅僅試探著剛叫了一聲」媽媽」,對方聽出她聲音,話筒就直接傳來句方言說的髒話。
「你這次又在盤算什麼?失憶,還是想借著失憶甩開我這個媽嫁到豪門?我覺得你應該死,怎麼那麼多人跳樓,大家都死了,就你命大?在醫院?說笑?我沒有錢,你是打電話來找我要錢的嗎?不要想著從我這裡再要一毛錢!我已經受夠了。為什麼別人家養孩子,都能為家裡分擔?你還在找我要錢?你以為憑藉著前幾年寄來的錢,就可以不認我這個媽了?典型的婊子!掃興貨,我就不該生你!我這一輩子就因為你,才活成這個奶奶樣!你舒服了,你舒服了你現在又打什麼電話。我也想什麼都忘,你為什麼活著----」
江子燕沉默地聽著顛三倒四的叫罵,感到肚子內稍有異樣,大概是小小的何智堯感受到了母親心中的情緒,心生不滿而抗議。她臉色和緩,溫柔地撫摸著肚子,安撫胎兒。
這持續了足足半個小時之久的電話,或者說是詛咒。話筒已經被捂熱,在對方越來越不堪且重複混亂的叫罵聲,結束了第一次和最後一次認親。
江子燕迎著看護擔心的目光,回憶那非常含糊但語調里又帶著股扎人的女高音,最終若無其事地淡淡笑了:「我母親……好像是個酒鬼?」
沒人回答,最清楚這個回答的人已經失憶了,她並沒有繼續追問,安心養胎。
生產不久後,江子燕在嬰兒的哭泣聲中,又得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她茫然著,也不知道是哭還是不哭。昨日世界搖搖欲墜,有人站在邊緣處從不呼救,但也即將崩潰。
後來何紹禮來了,他堅決地叫她離開這裡。到了如今,江子燕要勇敢的去承認,自己在當時確實是鬆了口氣。
前塵所有,連帶此刻心裡想的事,歸於鐘錶的嘀嗒,最終沒有人知道。
何紹禮把兒子哄睡了,帶上門走出來,正好看到這樣的江子燕。孤意在眉,深情在睫,她眉毛和眼睫都長得極好,但靜靜坐著仍然是不假外求的傲氣,雨打梨花深閉門,還是比較難相處。
「子燕姐?」他笑了下。
江子燕還沒回過神來的功夫,沙發下陷,他已經坐下。
第20章
何紹禮肩膀挺直往後靠的動作,何智堯也有,她卻不得不花時間去適應何紹禮低沉的聲線和驚人身高。兩個人挨得太近, 江子燕想要不動聲色躲,何紹禮隨手拿起兒子仍在沙發上的英語作業。
「胖子還是學不會拼音?」
江子燕一聽到何智堯, 立刻打起精神。
她很公正地回答:「極爛, 堯寶再這樣不懂中文, 以後就是需要幼升小一對一參加名師輔導的典型。」又忍不住說,「我只能勸你努力工作,以後堯寶讀書沒前途, 起碼回家可以做少總裁。」
何紹禮摸摸鼻子:「你這算危言聳聽嗎?」
江子燕笑著說:「我實話告訴你,我也希望堯寶童年過得輕鬆些,但最基礎的東西還是要過關的。不然他在幼兒園因為成績落後被說,自己也會感到抬不起頭呢。」
她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樣,話比以往要多, 用那長長的眸子盯著人看, 帶著嘗遍愁滋味後的清淋淋滋味。
何紹禮便順著她說話:「其實有了胖子的存在,家裡的恩格斯係數肯定高不了。」
兩個人都有些心猿意馬, 明明一周沒見面,無形中反而更親昵了些, 言笑非常自如。這是為什麼?何紹禮表情還自然,江子燕並沒有和其他人這般熟稔交談過,何紹禮此刻就坐在旁邊,也許是年輕男人身上散發的荷爾蒙帶著陽光和穩定感,腦海里思索的陰鬱往事就仿佛全面拋開了,不由有些輕鬆。
但她說著說著話,覺得臉微熱,就不肯多說了。
何紹禮摸摸鼻子,大概怕兩人又陷入沉默,掏出手機展示給她看何紹舒發來的的偷拍。其實,他剛拿出手機又有些後悔,但江子燕側頭看到那照片,面無表情,內心有點氣何紹舒:怎麼把她的臉拍得那麼大!
江子燕其實同樣怕陷入沉默,她沉吟一下,索性把和何紹舒的見面過程詳細告訴了他,期間又提起那本書。
「哦,是那本黑色的古龍?」何紹禮也回憶起來,「我記得你在醫院裡經常看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