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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江子燕再過了好半晌,略微鎮定地重新坐下來。
她來回捏著那領帶夾,骨節發白,換了一個中性問題。
「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何紹禮故意沉吟了會,才緩緩回答:「我以為,子燕姐你已經不想問了。」
江子燕無言以對。
胸中滋味頗為紛雜,問,總是要問的,還必須要問一個清清楚楚。但她確實還在惱羞成怒中,目前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表明自己已經失去記憶,更和失憶前彼若兩人,於是醞釀片刻,索性祭出老招,對他緩慢地綻放出一個纖敏曼柔的微笑。
這是以前江子燕從不做的表情。
不料何紹禮看破她意圖,他微微一舔唇,居然也朝著她笑了。
江子燕默默發現,何紹禮因為有那兩個極深的酒窩的關係,笑起來顯得多情又異常溫暖,下巴很尖,能勾人下蠱似的。
王不見王,她此刻精神再堅韌,終於裝不下去了。
「紹禮,剛剛是我的態度不好。」江子燕輕聲說,「你知道,我摔壞了頭,以前的事情全都想不起來。失憶這件事,我至今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只能先問問曾經是什麼樣子。可是別人說的話,我不能盡信,更希望由你來告訴我。」
她心中不停地打著小算盤,曾經為什麼送他領帶夾,而這筆錢又是怎麼來的,這些真相固然重要,但都不比何紹禮目前的態度更有影響力。他如今把這領帶夾還回來,是想表示橋歸橋路歸路,還是一時興起別的意思?她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找到能穩定陪伴何智堯的方式呢?
何紹禮卻看了看表:「你今天回來得太晚,問題又太多。我還沒吃完飯,胖子馬上到家,說真話來不及。」
江子燕不由想瞪他,但剛剛眯起眼睛,就醒悟地低頭,心想:他明明說了五句話啊……五句話!唯有忍氣說:「那你用兩個字,概括下我以前留給你的印象吧。」
何紹禮終於也不再賣關子,他想了會,就公正地說:「像鬼。」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江子燕落得女閻王的外號,因為她是一個知道什麼有用,和怎麼管用的狠角色。
jian似鬼,狠似鬼,行蹤更是神出鬼沒。
打了下課鈴後,何紹禮獨自走出教室,隱隱克制住自己回頭的衝動。果然沒一會,那名莫名其妙的黑衣學姐就又出現。她在操場上說完那句話,就丟下他離開,再接著,每日等待何紹禮下課。
此刻,江子燕抱著書,從人流中擠到他身邊,一言不發,只陪著他走路。這就是屬於她獨特追求方式,像是秋日梧桐樹下一抹安靜而克制的幽靈,頻繁地主動見他,不要求何紹禮的回應,偶爾會突然消失幾天再出現。好像一切看她心情,又好像在不緊不慢地進攻。
何紹禮也不是沒被女生主動追過,熱情含蓄的都有,但像這種如同塞到細口玻璃罐子裡被套牢的感覺,卻從未遇到過。他想刻意忽視,又找不到緣由。兩人從走出教室開始,沒有多餘交談。
下樓梯的時候,前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蘭羽在前方等待何紹禮。這個小公主最近和他越來越疏遠,大概聽到校園裡愈演愈烈地流言,今日居然肯主動出現。
何紹禮微微一笑,主動朝她走過去,但身後突有異響。默默跟隨他的江子燕把懷中專業書本,掉落了滿地,都是很厚的原版書,還有散亂的各種筆記和文具。她原地蹲下,罕見的手忙腳亂,拾起地上的書本紙筆。
老式教學樓走廊蜿蜒窄小,又是學生上下課的高峰時刻。兩人身後下樓的人流自動分開兩撥,不耐煩地咂嘴,紛紛冷漠地繞開她前行繼續。
何紹禮停頓片刻,俯身幫她撿起來各種書和筆。等兩人重新再站起來的功夫,前方的蘭羽果然已經不見了。
他回眸的時候,江子燕同樣正從前方收回目光。
何紹禮一揚眉,把手裡的書塞給她,要去追蘭羽。但步伐卻頓了頓,是她拉著他的手。
「幫人幫到底,你能借我飯卡用一次嗎,我今天沒帶飯卡。」江子燕重新開口,她有清沙低音,誘人不設防。
但何紹禮發現那平靜面容下,隱隱有些竊喜和得逞。江子燕天生的冷麵孔,氣質一流。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倒長,做事就讓人看不過去,偶爾淪為下作。
他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還未說話。江子燕就輕聲說:「你怕自己的青梅竹馬有誤會,那我待會主動去和她解釋。好不好?」
何紹禮終於皺眉:「江學姐,你還想怎麼做?」
這話問得好,他沒有問「你想做什麼」也沒說「不要打擾我」,而是說「你還想怎麼做」。
江子燕微微一愣,隨後抿唇說:「我們不要站在走廊中央說話。」
不待他同意,就主動用冰涼柔軟的手拉著他下樓。何紹禮剛想掙脫,卻發現還幫她拿著很厚的書,略微一猶豫的功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拉去了食堂,和她吃了頓極其難吃的燒茄子飯。
現在想想,何紹禮懷疑那天她的全部出現,只是套路。對,套路。他一念之差,眼睜睜看著江子燕就這麼直接闖入了他的生活,再順風順水地融入社交圈。用後來蘭羽的話形容,那些和所謂「上流人」去「上流場所」交流,那些能讓江子燕自我感覺跨越階層的機會,她都心懷鬼胎,不會放過。
很快的,何紹禮身邊的人也感覺到異樣。
有一次打牌,賭注是誰輸,誰就需要付第一輪的酒水帳單。始作俑者是朱煒,長著一張很精明的小白臉,帶頭叫嚷著把在座的信用卡都提前收上來。原本的水晶冰桶中,收集到黑卡銀卡金卡,只有一張是藍色的工商信用卡,自然是江子燕的。
蘭羽不在,她壓根就不屑江子燕。而在座的人交換著眼色,心照不宣,彼此一笑。富二代之間也分圈子和檔次,甚至等級更森明,家裡做股票抄上來的無緣認識做房產行業圈子,而做實業的又不能輕易和能源的廝混。何家生意很好,兩子女相同出色,何紹禮沒有姐姐的信用卡額度高,但付個當晚三四萬左右的餐費,根本不在話下,同樣只是漫不經意地笑。
唯有坐在旁邊的江子燕,從聽到帳單這個數字後,就保持沉默。
縱然她也乾脆地把自己的卡扔進碗裡,但所有人,沒準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她付不起這錢。就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光鮮亮麗的青年人此刻能允許她坐在卡座這裡,無非只是因為何紹禮的存在,因為他不喜歡難為人。
江子燕打牌很好。可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也許是因為別的。那晚,向來牌技絕佳的江子燕輸得一敗塗地。幸好場面尷尬前,何紹禮摸摸鼻子,不動聲色地出面幫她付錢。
後來這件事傳播得人盡皆知,何紹禮在之後很長時間,都從未承認過江子燕是什麼身份,但一切好像不言而喻。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江子燕一頭熱的行為,開始正式和可鄙醜名沾邊,她足足消失了兩周,沒有再出現他面前。
何紹禮根本沒有在意。
這曾經是他的典型做事風格,他經常會主動付帳單,好機會也經常會主動找他,最要命的是,特別多的優秀女孩子很喜歡主動找他,江子燕不過是其中年紀較大且較為古怪的一個。她看上了他,是他倒霉,他自己沒有做錯過。
直到兩周後,江子燕突然像鬼般重新又出現,她塞給何紹禮這麼一個鑽石領帶夾。裡面附帶商場正規發票,而這上面的價格,正正好就是那晚他代付餐費的價格。
何紹禮盯著手裡浮誇精緻的領帶夾,腦子裡警醒地說「還回去」,但拇指處卻被硌出深深的印子,一動不動。他五官極其俊美,臉型很小,大學時期雖然沒那麼修邊幅,但確實是醒目校糙。
他反覆沉吟著,似乎在想如何拒絕,又似乎想詢問下文。
江子燕微微眯起眼睛,不懷好意地:「喂,我今天又沒帶飯卡,要不要去吃燒茄子飯?」
第16章
吳蜀親自把何智堯送到樓上,只看到何紹禮獨自在客廳里沉坐,像雕塑般。
他隨口問了句子燕在哪裡,何紹禮一震,恍然回過神,臉上的表情有些令人動容。其實他和他姐姐長得很像,長眉秀目,因此吳蜀還能隱約記得,當初何紹禮在江子燕病房前站著,等待消息,當他得知她保住孩子,旋即又知道她徹底失憶了,便也是這副如同靈魂被灌了鉛似的神情。
吳蜀不動聲色地重複:「我把智堯安全送回來了,子燕不在家?」
何紹禮頓了頓,他沙啞說:「她應該在她房間裡。」
話音剛落,剛回家的何智堯甚至吝嗇給當爸的打聲招呼,喜滋滋地矮著身子鑽進了江子燕的房間。這個忘恩負義的胖子!何紹禮臉色有些無奈,還是要招呼自己姐夫在家稍坐。
吳蜀搖頭拒絕,何紹舒現在懷孕中期,激素作祟,開始吃平日不碰的各種古怪玩意。前兩天,急診的護士長送給他一小袋家鄉的滷水咸香鵝腸,何紹舒嘗了幾口後居然愛上,吳蜀少不得又要厚著臉皮追到對方家裡,再要了一小袋回來。
何紹禮聽聞後,笑了:「我姐以前從不碰那些五臟做的東西。」
吳蜀不以為然,但也打趣:「誰讓她嫁給醫生。」
江子燕聞聲,也從房間裡輕步走出來,她手裡牽著何智堯。「姐夫。」笑著對吳蜀打招呼。
何紹禮站在旁邊,打量著她的笑容和作態。
失憶後的江子燕別的沒學會,虛偽層次精進不少。曾經她冠冕堂皇,但臉皮偶爾也薄得驚人,有時候對顧客打電話,先生太太之類的稱呼居然都叫不了口。
如今,她面對他父母和對吳蜀,卻能親親熱熱的喊了爸媽和姐夫,半點牴觸都無。
江子燕對何紹禮的刁鑽目光似乎全然不知,她其實已經被打擊到塵埃里。剛剛被何紹禮親口承認「像鬼」後,簡直無地自容,如今能神色不虞打招呼,無非只剩下那點驚人定力和丁點自尊。
吳蜀在旁邊,微微咳嗽了聲。
「紹舒上次從日本帶來的一個叫什麼大福的零食,不知道你們這裡還有沒有剩下?」
吳醫生說著確實有些抹不開臉,何紹舒自己在旅遊時買了不少零食,偏偏覺得帶給侄子的那幾袋最好吃。吳蜀重新托人買了幾次,她都說沒買對,明媚的臉上全是哀傷失望。吳蜀今晚從護士長家打完秋風,又來到此處。
江子燕走進自己房間,隨後拿出的那幾袋包裝完整的零食,正是何紹舒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