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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晚上回家,何紹禮還沒回來,江子燕試著給何智堯洗澡,低頭試著浴缸里水溫的時候,旁邊小胖子迫不及待,光著屁股跳進去----嘩啦地一聲,驚天動地,她胸前到腳底已經被水花濺得濕透。

    江子燕冷靜又緩慢地拿起毛巾,擦乾臉上的水,感覺那首歌開始在腦海里自動啟動播放模式,思慮雜亂,情緒起伏,看似淡然實則遽然千里。

    從阿基米德跳入浴缸後高喊尤里卡尤里卡開始,再想到《舊約》中的那句」沉默和盼望是你的力量」,古大流氓書里還說「每個人這一生中,都難免要做錯幾件愚蠢的事」,她在紐約活得那麼冷靜又那麼不開心,深夜對著鏡子練習微笑,每次鼓起勇氣才能打開何紹禮郵件的時刻,接受之前的命運儘量成為無害的人----世事和人生宛轉無解,好似不允許她有片刻安逸。

    與此同時,何智堯像公園裡肥胖的黑頭鴨,在尚淺的浴缸里,游來游去。

    到了洗頭的時候,他又乖得像天使,任江子燕輕撓著他還有些軟的頭骨。江子燕把他牽回臥室,提氣警告他在床上老實別動,先回房間裡快速地換了身衣服。

    何紹禮剛回家,看到江子燕匆匆地收拾浴室的狼藉水跡,問明後很無奈地笑了笑:「下次為胖子洗澡,要用淋浴室,不要用浴缸。」又提醒她,「還有類似事情,你以後可以多問我。」

    江子燕見了何紹禮出現,就換上強撐的笑容,卻很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她剛換上乾燥衣服,浴霸開著還不覺得,此刻感到有些冷。

    何紹禮安慰她:「你也不要關心則亂。」

    假期最後一天,就這麼打完敗仗似的結束了。

    江子燕哄了何智堯睡覺,靠在沙發上略微定神,何紹禮就走過來遞給她一個厚信封,順便心安理得旁邊坐下。

    她疑惑打開,裡面滑出一張信用卡,還有大沓美元混合人民幣現鈔。

    「初始密碼是胖子的生日。至於這些是我給你的現錢,你拿去花。」他摸了摸鼻子,「還特意換了點美元,子燕姐好像很喜歡用美元。」

    江子燕看到三四捆現鈔,先是嚇一跳,隨後皺了皺眉頭。

    他何必說得隱晦,什麼喜歡用美元,只不過是春節給兒子塞了點紅包,何紹禮卻在這裡等著自己?

    整個假期,江子燕帶何智堯東逛西玩,大馬金刀地去各種地方,確實把最後一點積蓄耗盡,等她明日上班,甚至都沒了吃午飯的錢。但何紹禮就算看破她手緊,也不該把她甘心花在兒子身上的錢,再用這種名目迅速「貼補」回來。因為這樣有些侮辱人了,她是何智堯的親生母親,並非為了誰的錢和補償,才想對何智堯這般闊綽。

    也許此刻應該覺得深深受辱,但今天經了何家大小男人兩位磨練,江子燕只覺得臉皮又厚了太多,她反而覺得無甚大事,又覺得何紹禮雖然小她幾歲,確實有一丁點的體恤,起碼給錢的時機選得及時。

    江子燕用指尖捻著信封皮,坐著休息片刻,終於有力氣提唇笑了笑,嘴角無端含些冷意:「邵禮,我很害怕呀。你一下子給我錢又給我卡,不會想讓我做什麼吧?不如直接說出來,讓我聽聽,我儘量滿足你啊。」

    她語調譏嘲,就算再好脾氣的人,聽了也覺得心中一跳。只不料,何紹禮根本不受她激。這點小意思的話,隔靴搔癢,他早不放在心裡。

    她再耐心等了半晌,對方完全沒有回應。江子燕橫豎連脾氣都發不出來,只得柔聲說:「我現在吃穿住都借用你家,不需要格外花錢。我有工作,自己會賺錢,你給我這麼多的錢,還有這張卡,是什麼意思呢?」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惹得何紹禮笑了,他乾脆地說:「子燕姐,你工作上的錢是你自己賺的。至於我再給你什麼,你收起來就是,不需要問這麼多問題。」

    江子燕沉默盯著他瞧了半天,突然間又提了個不相關的話題:「這幾年我不在的時間,你都在忙什麼?」

    何紹禮見她沒有繼續推辭,同樣很簡單地回答:「忙什麼?忙工作,忙照顧胖子,哦,還有忙著躲開我姐的爛攤子。」

    她咬著字,儘量讓口氣不像是在盤問或者好奇,而像是歲數大他許多的長輩在閒叨小輩家常:「那麼,邵禮你個人方面的事,有沒有什麼進展?」

    何紹禮陪她說話,閒坐無事就拿起桌面上的橘子剝起來,聞言望她一眼:「子燕姐,你回來這麼久,終於想到查崗?」

    他語音低沉,話也是非常柔和,但這麼一句說出來,又把江子燕尷尬至極地釘在沙發上。

    她想斷然否認,又及時想到如果否認動作太激烈,有點傷害雙方臉面,只好僵著嗓音說:「邵禮,我雖然目前住在你家,但我不會再做出讓你為難的事情。如果你有了新的感情和新的生活,不妨告訴我,我絕對不會再打擾你。」

    江子燕自認誠心誠意,何紹禮聽到後,卻閒閒地說:「哦,你這是想搬走嗎,那你想過他該怎麼辦?」

    他?江子燕下意識抬眸,順著何紹禮示意的目光看去,那裡正對著何智堯的房間。一想到何智堯,她終究再也硬氣不起來。然而江子燕早就想試探下何紹禮口風,她面色不改,極輕聲地說:「那你又想怎麼辦?」

    何紹禮微笑著把橘子剝完,才說:「我麼,我想的總是非常簡單。我要胖子擁有開心的童年,我要他能在最好的物質環境中成長,以後要受最好的教育。」

    也許比起吳蜀,何紹禮應該去當一名醫生,他年紀輕輕,專治各種不服。

    江子燕最初不願把孩子交給何家,也早自知何紹禮決計不肯輕易把兒子讓給自己,此刻依舊被說得啞口無言。到底她腦子有多天真,居然從未想過,何紹禮縱然同意讓她獨自撫養何智堯,何智堯也願意跟著她,但以自己的能力,絕對做不到讓兒子擁有何紹禮口中「開開心心的童年,在最好的物質環境中成長,要受最好的教育」。

    何紹禮打人三寸快准毒狠,話里話外居然滴水不漏,如果江子燕是一個真心淡薄的性子,也許會嗤之以鼻,認為母愛足矣戰勝一切,有子萬事足。

    偏偏她不是。

    江子燕確實想讓何智堯獲得最好的一切,第二第三,她都不屑。只是江子燕又太自私,不肯犧牲了母子情誼。此刻,她後背無可奈何地輕微顫抖,雙手交握,何紹禮嘴裡不說,但也許,她真的就不應該回來當兒子這個絆腳石。

    又聽何紹禮緩慢說:「不過,我這幾年,心裡大概確實有了一個人。」

    江子燕略有意外,只是此刻心如刀割也沒什麼更多感覺,強笑著說:「……恭,恭喜你啊。」

    何紹禮也對她回之一笑,他皮相真正不錯,深酒窩,一雙很花很電的眼睛。待人彬彬有禮,偶爾感覺不太容易親近,但又有種認定了什麼後就至死不渝的少年味道。

    他將手裡的橘子遞給她一半,繼續笑著說:「別忙著恭喜我,我並不想主動告訴你她是誰。」

    江子燕下意識接過來,面色幾轉不定。

    她之前差點想說,等他再結婚,她一定給這對新婚夫妻包個美元紅包,祝他們早生其他貴子。最好他們把何智堯留給她。但此刻蹙眉望著何紹禮,又想著他剛才不動聲色的提醒,認為還是閉緊嘴巴,多笑笑比較安全。

    何紹禮吃完自己半個橘子,施然走了。剩下江子燕、另外半個橘子,和旁邊信封里的那大沓錢,獨自留在客廳。

    她發呆片刻,決定把橘子先吃了,錢橫豎先收著就是,以後都留給何智堯吧。而腦海里的那首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節後正式上班,同事紛紛把自己老家的特產帶來,分享給辦公室的其他人。春節催人肥,旁邊徐周周的臉也更圓了些,江子燕因為盡心地照顧何智堯,多了幾分弱不勝衣的佳人風範。

    「子燕姐,你是不是完全沒胖,你是不是還瘦了?超級羨慕你,假期在家都不長肉!」徐周周在中午的茶水間捉住她,有些不甘心地問,「你是不是天賦異稟啊,傳授下經驗嘛?」

    江子燕微微苦笑:「實在不敢當。」

    徐周周請教她:「不可能,你有什麼保持體重的秘訣?告訴我吧!」

    她倒也認真想了想,慢悠悠地說:「生孩子,算嗎?」

    徐周周怔住,臉色五花八門,最後抓著頭髮哀嚎:「這句話對單身狗有什麼意義!」

    正在這時,許久未見的傅政拿著咖啡杯走進員工茶水間。

    吃午飯前,人事部終於把江子燕遲來的勞務合同送過來,合同後面有傅政的親筆簽名,這說明老闆已經回到公司。比起上次面試時的得體,傅政今日的衣著有些不倫不類,一件土黃色開司米,看上去質地極佳,卻又明顯是中老年人審美,估計屬於過年期間長輩好心壞事的禮物。

    徐周周原本笑嘻嘻地和江子燕說話,突然看到來人,臉紅到了脖子,她用比平時更響亮的聲音打了招呼。員工茶水間小,幾乎都起了回音。江子燕心下明了些什麼,面上帶著同樣客氣的笑,也對傅政問了聲好。

    傅政在冰箱裡拿了杯酸奶,也對她們點頭。

    他是認識徐周周的,這個大嗓門的女孩從實習生做到正式員工,算是熟面孔,但江子燕出現在員工休息區,卻有些疑惑。

    傅政每日見太多投資者和創業者,即使江子燕在面試表現不錯,留了些印象,可是過了個春節便也拋之腦後,現在只能隱約想起來這是一名新入職的員工。

    「你好。」他禮貌地對她點點頭,沒有面試時的眼蓄笑意,但態度依舊很平易近人。

    公司里不乏年輕漂亮的員工,傅政對她們的態度向來如此。

    這家公司的氣氛,居然依稀像曾經待過的紐約。

    自由,有序又逍遙冷漠。附近地區都由各類知名科技大公司所圍繞,租金極高,傅政卻能在這裡豪慡地租了一個四層的獨棟矮樓,全供公司使用。第一層是改造的咖啡館,第二第三層是員工辦公區,第四層則是員工廚房和健身房。

    公司構成人員非常年輕,除了財務和幾個聯合創始人,江子燕汗顏發現她自己居然是年紀最大的一位,連本部門主管都比她歲數小一些。因為算科技相關領域的公司,部門有好幾個多漫威和二次元迷。彼此日常聊天範圍,只限於工作和這些話題。同事都知道她結婚有子,但至今沒有任何人問起更多細節。

    傅政作為這家公司的創始人,也頗有自己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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